当年道是寻常事:忆纸板厂

          纸板厂的全称是临夏回族自治州纸板厂,位于甘肃省临夏市西川,东距临夏市十六公里。工厂建在一片碎石荒滩之上,当地人把这片荒滩叫马莲颠尕。兰州到四川的兰郎公路(兰州-郎木寺,今213国道一段)从工厂旁经过,公路下面不远的下一层台地上就是滚滚东去的大夏河。它来自甘南草原,流向黄河。工厂南边几十公里就是美丽的太子山,夏天从厂里就能远远看到它海拔4000多米山峰上的冰雪。
太子山远眺

        我是1970年进厂的,那时工厂还在初建,厂房还没有影子。我们首批学徒工是在附近新集公社的麦草上打地铺住宿的。第二年春天,去河西走廊的张掖造纸厂培训。在那里的半年,初步学习了造纸技术,也领略了祖国河山的壮丽。记住了艰难翻越海拔3000米乌鞘岭的火车;记住了美丽的祁连山;记住了把白天变成黑夜的沙尘暴;还有日落时分兰新公路516公里处黑河边的戈壁风光。

后排右一是我。
        回厂后参加建厂劳动——工地值班、去几公里外用手推车拉运从大夏河输水用的铸铁管道、参加设备安装,然后就是试车投产的喜悦。这个厂是个设计年产1500吨黄板纸的小型造纸厂,造纸原料用的是当地的麦草,产品就是那种做纸盒用的厚纸板。发展五小工业(小煤矿、小钢铁、小化肥、小机械、小水泥)是当时国家发展地方国营经济的一种思路和安排,临夏相应搞了我们纸厂和隔壁的小氮肥厂。当时两个厂的福利区是连着一起的,两个厂一共有500个年轻人,这么多年轻的生命在一起朝夕相处很是热闹。记得当时纸厂的投资是130万元,人员最初定为130人。记住这个数字是因为当时国家每安排一个工人就业相应的固定资产投资也是每个人1万元。
        后来又增加了新的工人,工厂进入了正常生产。造纸工业是24小时流水线作业,实行三班倒连续生产。生产工人每周一倒班很辛苦,上完一周夜班的工人,到星期一早上换班时脸色好看的不多。我是维修钳工,虽然不需要经常上夜班,但是赶上抢修时连续几十个小时不能休息的事也多次发生,最长的到过38小时甚至56小时。56小时那次实在困的不行了,等待机加工时躺在车间纸板上睡了4个小时。临夏历史上是有民族工业萌芽的,但整体基础很薄弱。70年代这次现代化进努力,对临夏是一次重要的实践。由于缺少经验,所以付出了较多代价。纸板厂的工伤是比较多的,多个工人失去手指、有的终生瘫痪。他们为临夏的现代化进程做出了特殊的贡献。那些年我一直很奇怪:一个简单的计划检修为什么就不能实行,一定要等设备拼垮了被迫检修?后来明白了:这就是那时我们检修工的命运。
        曾经有过独立发现造纸机预压辊加工问题的成就感,1977年在上白纸生产线时和大家一起“大干快上”过,也曾经当过厂级先进工作者。记得为料场搞过一个土吊车并使用了一段时间,后来因制造不成功坏了,非常庆幸当时没有伤到人。

我在中排左4.
       1970年代末期,由于国家经济转型,纸厂的产品没有销路并最终下马。1981夏天,我分配到商业部门,从此离开了纸板厂。我在那里度过了青年时期重要的十一年光阴,从21岁走到了32岁。几十年来,一直难忘蒸球喷放时的轰鸣,那是我记忆中工业的声音;难忘工厂旁边的北塬渠,在它每秒六立方米的水流中,曾有我的身影;难忘大夏河幽静的河谷,曾多少次漫步河边,和工友轻声交谈;难忘深秋走过乱石沟登上四棵树,远眺暮色中的山野,那是一片悠远的土地,这块土地是大自然以每一万年一米的速度堆积而成,汉族、戎、羌人、鲜卑、吐蕃、回、撒拉、保安……曾有过多少生动的故事先后在这里上演,直到现在,我们站在这块土地上面。
        2000年,我有机会从北京回到这里看看。见到了当年的钳工伙伴赵学斌,要强的他当时正在兰郎公路边修理机械谋生。现在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很怀念和他一起工作的日子。知道逝去工友的名单已是长长的一串:陈新华、任青、孙文义、牟占海、李伟、李芳……此刻他们鲜活的笑脸又一一出现在我眼前,仿佛还和昨天一样。人只活一次、只过一生,人到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最珍贵不舍的东西,其实是那些一生只有一次的情感。
       走进昔日热闹的工厂,只见蒿草遍地一派颓败。来到当年的宿舍门前,已是屋顶坍塌、门窗不全。同行的老祁说:你可不要伤感啊。倒是不很伤感,毕竟生活还在向前。只是关心当初在这里生活过的那五百个年轻人——如今你们都在何方?此生过的怎样?祝你们都平安、吉祥。

                                       (初写于2014年,2019年年1月重写)
一直走发表于2019-01-07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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