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道是寻常事——忆吹麻滩

        1970年初,我和母亲、外婆一起从北京来到吹麻滩。
       吹麻滩距北京2100多公里,海拔2300米,处于黄土高原西端,当时是甘肃省临夏州的一个公社所在地。地理书上说,如果把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比作海洋、那麽少数的石山就像黄土海洋上的孤岛。海拔4000多米延绵百里的小积石山就是这样一座岛,它巍然耸立在吹麻滩以南,俯瞰、滋养着山下这片田园,山那边就是青海。
       初到吹麻滩的印象是这里迥异的景观和民风。来自积石山的一条小河自西向东穿镇而过、小河日夜流淌,串起了河上一座座水磨;车站(其实就是停车的一小块平地)旁边榨油坊里巨大的原木杠杆大到让人景仰;学校、粮站都在高高的坡地上。穆斯林男性的白帽和女性的盖头表明本地人的民族和信仰,男人在集市上用胳膊夹着一只鸡交易或边走边捻线,和他们交流中遇到彼此语言不畅时,对方多会露出淳朴的笑脸。
       到吹麻滩几天后就是那一年的春节,记得是从北京带了一颗白菜包了过春节的饺子。初到那里一年多的时间里,医院就是在原吹麻滩公社卫生院接待病人,工作人员和家属则分散住在小学等地。吃的水要下一个高坡到几百米外的河滩泉眼去挑,是一件辛苦的差事。做饭的烧柴来自山中,从农民手中买来。我家和医院里一对年轻夫妻分在了信用社后院两间小屋为邻。屋子很小,不到10平米,挤了祖孙三代。没有电,点一盏煤油灯,像是回到了解放前。还好大约两年后,医院和家属都迁入了新址,条件得到很大改善,只是仍然要下坡到百米外的泉边去挑水。
      我家是1976年搬到临夏市的,算来在吹麻滩生活了7个年头。那个时期,国家还没有改革开放,吹麻滩也还没有成为后来的积石山县城。因此,我对于那里的记忆常伴随着前现代时期农村生活的简单、质朴和美丽。医院旁边白杨树林间有奔腾的溪水和草地,曾经在那里读过书;夏季雨后的白杨树下会冒出很多蘑菇,曾经采回家中吃一碗鲜菇面;冬天大雪覆盖了广袤的山川,那年养病时曾经漫步其间、领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意境。
      也曾记得舒大夫骑毛驴出诊时走在悬崖边的窘境;记得大夫护士们为民众服务时的身影和扎根山野的艰辛;记得德高望重的老唐医生在屋子的墙已倒塌的情况下仍然在灯下读书的镇静;记得医院领导戴叔叔平衡各种关系领导医院的才能;记得母亲的当地农民朋友马尕东和朱德元;记得身处逆境顽强抚养子女的吴阿姨和吴姥姥;记得为医院去大河家干活时在黄河中的激流飞渡;也记得后来成为中国科学院、工程院院士的两个人在医院里生活的情景;记得与信用社老陈老张一起吃拼火的有趣交谈;也记得邮电所的老马粮站的何会计及学校的老师同学,和他们中的一些人至今保持着联系。
       当年吹麻滩的生活所涉及的社会政策、人口流动及对每个人的命运的具体影响,是可以写一部社会学田野调查的,但这非我的这篇小文所能承担。曾经写过一篇说那次游泳,现在加上这篇简述,其他的以后再补吧。
      离开吹麻滩十几年后,我带着10岁的小女儿去了一次吹麻滩。此时,吹麻滩已成为积石山县城,繁华的市容和密集的楼房让人难以找到它昔日的模样,当年医院里的北京医生们也已经在1979年前后离开这里回到北京。凭记忆找到了那眼泉水,按着小女儿的头说,喝两口太太和奶奶喝过的水。遇到老乡问询当年事,老乡说:记得记得,有药房的陆大夫(母亲),有培训赤脚医生的吴路德大夫……
        我想,对于我们的父母辈,这就够了。                               2014·12·12


临夏老水磨
临夏农舍与油菜花

临夏老油榨

吹麻滩那眼泉水
今日县医院对那段历史的叙述
积石山下新县城(雪后吹麻滩)约摄于2000年代。
一直走发表于2018-12-18 23:16  
分享到 
(1487次阅读/0个评论/0人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