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天宝话宜宾 ——生境.学养.李庄（中）

 （接上文）

图16 宜宾李庄的乡绅罗南陔，被誉为“川南才子”（从这点看，具有相当的学养底蕴）。正是他与张官周等李庄乡绅一起，在同济大学因不屈服于日本侵略军，辗转內迁，竟至彷徨无计的时候，发出了铿锵有力的十六字电文：“同（济）大（学）迁川，李庄欢迎，一切需要，地方供给”，在抗战的烽火硝烟中，为中国的文化精英，安放下了一张安静的书桌。让一个小小的李庄，成为了与昆明、重庆、成都齐名的抗战时期四大文化中心，以致国际邮件，只需写“中国李庄”，就可准确无误地送达

图17 第三次宜宾之行时，专程拜访了罗南陔的后人罗亚新（右，其孙）和罗中源（其曾孙），显然他们已经没有了罗南陔作为“川南才子”的风采。而且由于历次政治运动，让罗亚新多多少少有些谨小慎微。前辈人深厚的学养底蕴，就这样在这个家族的代际传递中消弭了。但他们身上有种豁达，却依稀还有罗南陔的影子——在谈到罗南陔解放时被镇压，以及罗萼芬（罗南陔的幼子，罗中源的爷爷）文革期间的那段历史，罗亚新的结论是：当社会发生巨大变革时，这是必要的。而罗中源则坦然地说：当想到文化大革命中，连国家主席都死于非命，也就可以理解和释然了。经历磨难仍保持豁达，这个家族就有希望

现实生活永远会提供最鲜活的素材，去激发人最本能的探索欲。最早让我注意并开始探究乡绅阶层对乡土文化、艺术的意义，是在广东和平的林寨四角楼。应广东人大代表周志明的聪明人集团邀请，进行调研，发现文物级精美的林寨四角楼边上，毗邻着毫无美感的当代民居建筑，严重破坏了林寨四角楼群落的整体风貌，犹如美女脸上落下了刀疤，这里曾经高水准的学养（即使用学养不准确，至少可以用艺术修养）体系，随着拥有强大经济基础的，乡绅阶层的被消灭，也同样显著地塌陷了。而在那之后，无论是对贵州茅台镇王立夫酒业的田野调查，还是对中国李庄的造访，都强烈地感觉到，对传统（乡土或地域）文化的挖掘，躲不开对乡绅阶层的探究，躲不开对他们文化养成的探究。同时，学养的代际传递，一旦受到干扰和阻断，对这种文化（小可以是家族的，大可以是地域的，乃至民族的），往往是灾难性的。

图18 白色的是林寨四角楼，这种中西合璧样式的建筑，曾经错落有致地散落在林寨广阔的区域内。而现在，在其左右，无论是建筑样式，外立面色彩，还是布局都与之极其不协调的，是现代的民居。如果这些现代民居出现在其他地方，一定是富余的象征，但与曾经的豪强大户们的林寨四角楼相比，则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上。林寨现代的居民，已经完全无法复现他们先人曾经的辉煌了。而比经济上的差距更可怕的，是美学在林寨的缺失

“宁儿：母亲对于你没有能尽到教育的责任，实在是遗憾的事情。母亲因为坚决地做了反满（满洲国）抗日的斗争，今天已经到了牺牲的前夕了！母亲和你在生前是永久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希望你，宁儿啊！赶快成人，来安慰你地下的母亲！我最亲爱的孩子啊，母亲不用千言万语来教育你，就用实行来教育你！在你长大成人后，希望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而牺牲的。”

图19 夕阳下宜宾的三江口——金沙江与岷江在这里汇合，并始称万里长江。不知当年赵一曼是否会在此处驻足，产生“滚滚长江东逝水”的遐思。但在这里，确实容易激发出人的家国情怀，这就是生境在文化养成中的作用

上面这段文字，是赵一曼烈士在就义前，于1936年8月2日写给儿子的遗书。赵一曼也是宜宾人，她确实没有用“千言万语”，但千言万语却尽在其中。“为国而牺牲的”，这个“国”字的背后，没有深厚的学养在吗？“国”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非常具象化的存在。那首先是在她开始感知这个世界，或者说是文化养成时，那块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是生境，是故乡宜宾。能将千言万语凝炼在如此短小又如此催人泪下的文字里，没有深厚的学养是做不到的【注2】。

图20 如果说赵一曼的学养是隐形的，不为人所关注、研究，那么与宜宾、与李庄产生交集的另一位著名女性的学养则是显性的，她就是在抗战李庄生活过的林徽因（本图林徽因的肖像翻拍于李庄）。林徽因与梁思成的文化养成，是代际传递的范例，他们都有良好的家学背景。林徽因与赵一曼的人生轨迹迥异，但她与丈夫梁思成一起，在面对重大的人生抉择时，却做出了与赵一曼相同的价值选择——“我的祖国正在灾难中，我不能离开她，假使我必须死在刺刀和炸弹下，我也要死在祖国的土地上”。于是，他们谢绝了去美国讲学、治病的邀请，来到了宜宾抗战李庄。在我看来，这是最高境界的学养

注2：我们往往关注赵一曼这样的革命者的英雄事迹，而忽视他们深厚的学养。想对此有一个直观感性的认知，那就拿出自己的钱包，抽出任何一张人民币，从书法的角度欣赏一下 “中国人民银行”这几个字，这是赵一曼的丈夫陈达邦题写的。一至五套人民币，无一例外

图21 这是此次参加国家博物馆原副馆长陈履生老师个人画展开幕式时，欣赏到的另一幅壁画《大榕树》。也是姚奎老先生作为梁思成的助手，指导岳景融完成的。不同于《漓江山水歌》，这幅壁画是直接用漓江里的鹅卵石砌成。而当年帮助完成此画，在漓江中摸鹅卵石的孩子们，如今多半都成了画家。这就是某种形式的代际传承，在文化养成时起到的关键作用。文化，有时就是如此奇妙！

学养是什么？学养本质上是境界，是情怀，其次是眼界，末节才是对知识的驾驭。学养是对核心、本质的直指，是对庞杂无序的逻辑梳理，更是对价值取向的自主选择——在家与国，生与死之间，赵一曼选择了舍家别业、为国赴死；面对可能导致的日军轰炸与生活困顿，有人选择了拒“同大”于千里之外，而罗南陔选择了在战火硝烟中，存续中华民族的文脉；陈履生老师将自己的个人画展定性成“文人画”，也绝不仅仅像他所说的，是想凸显“闲暇之余的玩弄”（《学养的高度》），而是要肩负起为“文人画”续绝学、要扭转“缺的是文人与文化的结合”【注3】的使命。

图22 这是李庄张家祠里的百鹤窗。因这里有50扇窗户，每扇上雕刻着形态各异的两只仙鹤而成名，是李庄四绝（梁思成的评价，其他三绝是魁星阁、禹王宫内的九龙石碑以及旋螺殿）之一。抗战时期，中央博物院及3000箱国宝文物就是入驻在张家祠的。而这百鹤窗是用上等楠木制成，每扇雕工14两白银，这就是前面谈到的，乡土艺术背后，是无法回避的，乡绅经济实力的问题

注3：《学养的高度》原文用语，表面似乎逻辑不通，其实却是全文的核心与精要之处，要揭示清楚，需要通读全文，所以这里只好述而不作了

图23 被梁思成誉为李庄四绝之一的魁星阁，是“上海到宜宾两千多公里长江边建的最好的楼阁”（梁思成语）。作为有深厚底蕴的抗战李庄，已在前面的两篇文章中着重介绍了，因此在本文中关于旅游的部分没有过多地专门介绍。但李庄，必将成为具有全国影响力的文化圣地和旅游热点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中国广袤的国土，千差万别的自然禀赋，必定形成多样，且差异化的文化养成。本文的前半部分，之所以用大量的篇幅铺陈于宜宾丰饶的物产与迷人的景致，就在于深信：这些美好的事物，在赵一曼、罗南陔的文化养成中，起到了积极与持久的作用（当然，也是给兴文苗家醉鹅的老板、宜宾金丝楠木协会陈延兵会长提供一些他们可能忽视的，身边的素材），虽然这鲜有资料能进行佐证。对这样的题目进行系统的“逻辑梳理”，显然不是学养浅薄的我辈所能完成的，但希望至少是完成了一次对核心要点的“直指”。物华天宝的地方，会养育出她优秀的儿女。

图24 兴文“光明苗家醉鹅”的厨师老板

图25 宜宾金丝楠木协会陈延兵会长。本来计划只在他那里待上2小时，结果几乎整整一天都“耗”在了他那里。因为无论是他，还是宜宾的金丝楠木产业都值得我们各界朋友去关注，因为这里是赵一曼的故乡，有抗战时的，中国李庄

（待续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