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友茶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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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微风

山鹰之路:中国民间登山的先声和缩影

登山是手段,而人类是目的。我们的理想是提升人类的极限,而不是登上山顶。只有将人的因素考虑进去,登山才有意义。

——沃尔特 博纳蒂(Walter Bonatti)

前言


      2010年11月18日,《巅峰记忆》首映。这是一部由山鹰社员制作、讲述山鹰故事的登山纪录电影。影片的主创人员有孙斌、李兰,主持首映的是曹峻,崔之久和王凤桐两位老先生应邀出席。此外,还有许多山鹰社的新老社员,以及关注山鹰社以及登山运动的各界人士。从这群人身上,我仿佛看见山鹰社的前世、今生和来世。
      山鹰社的成立,肇始于冰川学家崔之久教授的一次追问。1989年春,在从北极归来的一次讲座上,崔教授语味深长地说:“难道中国大学生就没有一点探险精神?北大学子就不能挑起这个重担?” 这次追问之前,北大的教师和学生,参加过多次国家组织的登山科考活动。这次追问之后,山鹰社开始了迄今二十一年未曾中断的攀登。
      山鹰社的发轫,是中国民间登山的一个先声。二十一年来,山鹰社在校或离校的社员在不断探索民间登山运动的可能性。人类亘古的探险本能,与澎湃的时代精神,同时影响着我们每一个登山者,也形塑了山鹰的道路。山鹰光荣与挫折、辉煌与平凡并存的道路,是中国民间登山的一个缩影。
      这是一个缺乏传奇的时代,特别是深沉内敛的传奇。正如鲁迅先生的比喻,需得许多的森林,才有少量的煤炭。任何一项事业的进步,无不经过漫长的积累。英国人于1857年、日本人于1903年就成立了各自的登山俱乐部,并延续至今。上世纪五六年代,日本大学涌现出大量山岳会,许多也延续至今。念及于此,我往往畅想百年山鹰的模样。百年,不仅是一个数字,还代表了一种具有生命力和号召力的理想,以及许许多多山鹰社员的的激情、艰辛和执着。
      作为山鹰的一员,我试图理解山鹰的道路及其背后的含义,从而探讨百年山鹰的可能。

前世:无畏的校园


      “两次雪的洗礼,一生冰川为伴”,这是崔之久教授对自己一生的回顾。
      1957年夏,崔之久参加中华全国总工会登山队攀登贡嘎山,从此研究方向从黄河转向冰川。在贡嘎山,他牺牲了4位战友。1959年攀登“冰川之父”慕士塔格,崔之久失去了右手手指。手术以后,有人劝他改行,认为缺了右手手指从事高山冰川工作会有诸多不便。1961年出院不久,他又随国家登山队去新疆的公格尔久别峰,并执行一项特殊的实验——冻伤手的人能否继续登山。实验的结果是成功的。从1957年起,50多年里,他曾十余次踏上青藏高原,踏遍祖国的高山高原和世界著名高山。
      国家荣誉、科学考察,是上世纪50、60、70年代中国对于登山意义的定位。所有的登山活动,由国家来组织实施。崔之久教授的经历,是北大第一批登山者的写照。他们将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登山科考事业紧密结合。崔教授曾写道:“我觉得事业需要追求者就像人需要事业一样。‘事业’遇到一个真心追求它的人也并不是很容易的。所以追求事业的人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和身体。这生命和身体从某种意义上说已不全是他自己的了。”
      北大最早投入我国登山运动事业的是崔之久、丁行友和马文璞三位先生,即1957年的贡嘎山攀登。那是我国独立组织登山活动的第二年,他们参与了我国登山运动事业的开创。特别是丁行友先生,在攀登贡嘎山活动中牺牲。1958年,国家首次筹备从我国一侧攀登珠穆朗玛峰的活动。这年夏季国家体委在北京香山举办登山训练班,为即将展开的攀登珠峰活动培养队伍。训练班学员中,北京大学应招入选者占科教界学员大部分。他们是地质地理系的万迪坤、姚惠君、黄万辉、赵国光;地球物理专业的邵子庆;历史系考古专业的×××,生物系的王凤桐、潘文石、马莱龄、梁崇智、宋森田、尚玉昌、李舒平。几乎在1960年我国首次攀登珠峰的同时,北大成立登山队,万迪坤担任队长。可惜由于诸多原因,没有延续下来。但从那以后,在国家组织的历次重大登山活动中都有北大学子的身影,其中邵子庆在1975年珠峰活动中牺牲。北大的第一批登山者中,也有人终生坚持在登山的专业岗位上。如中国登山协会前常务副主席王凤桐先生。30多年里,登山使他失去鼻子、手指、脚趾,但他自豪地说:“我收获了战胜困难的勇气和对生命的热爱。” 
      中国在上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造就了充满理想的80年代。80年代也是探险气氛浓厚的年代,开始出现民间人士参与和组织的探险。民族主义情绪和爱国热情,共同激发了悲壮的长江漂流和黄河漂流;年轻的李致新和王勇峰开始7+2的步伐。对攀登的热爱和对梦想的勇气,是这些前辈在1989年传递给山鹰社的重要信息。

今生:生命的高度


      曹峻,是理解山鹰社、乃至民间登山运动的关键人物。他是山鹰社的第一批社员,山鹰社的第二任社长,参与了山鹰社的第一次雪山攀登(1990年),以及随后1991、1992、1993、1994、1995年的攀登,间隔两年(1996、1997)后,1998年带领山鹰社登山队登顶卓奥友。1999年和2000年,曹峻和山鹰社的朋友创办“山美天地”,为登山爱好者提供雪山攀登培训和服务。我在1999年加入山鹰社时,还参加过山美天地“心中有数再出发”系列讲座中的一次。由于种种原因,山美天地没有延续下来。2003年,曹峻参与筹建深圳登山及户外运动协会,并担任秘书长,致力于推动民间登山的规范化。
      曹峻在《巅峰记忆》中这样描述中国民间登山运动以及山鹰社的作用:“民间登山运动在中国的发展,在过去二十年期间,明显地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萌芽、逐渐成长。到1999年随着网络的普及,登山运动出现一个非常快的、爆发式的发展。同时也带来一些问题,包括2000年的玉珠峰山难、2002年西峰山难。都是因为登山者对于风险管理和控制的手段,还有些欠缺,导致了这样一些事故的发生。山鹰社在中国民间登山运动的推广当中,起的作用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个是她在心理上拉近了登山与普通大众的距离。以前心理上的感觉比较遥远。现在学生都可以参加了,心理距离就被缩短了。第二个方面是山鹰社每一次登山以后都把所有的文字、图片整理下来,形成报告,为后面的登山者提供很好的参照。”
      如曹峻所述,民间登山运动分为两个阶段。1999年和2002年分别是两个重要的拐点。在1999年网络普及之前,中国民间参与登山运动的主要是少数高校登山队(北大山鹰社、清华山野等)和少数爱好者(如马一桦、孙平等)。从事登山运动的人数较少,至关重要的装备和资讯的来源也少。比如,山鹰社的第一批装备是北大和中国登山协会的前辈馈赠的70年代的装备;1995年和日本福冈大学登山队合登宁金抗沙,获得一批衣服、帐篷,这些装备直到2001年还在使用;直到1998年攀登卓奥友,获得OZARK的赞助,才有了整套的新型装备,这些装备一直使用到2002年。资讯方面,在1999年之前,山鹰社所攀登过的雪山大部分没有中文资料,主要参考的日本登山队的攀登报告。1999年网络开通之时,网上可以获得的登山资料,有相当部分是山鹰社整理的。
      1999年至2002年期间,山鹰社以及其它民间登山队发生了一系列的山难事故。在这期间,山鹰社在1998年登顶卓奥友之后,试图寻找高校登山队的新方向,包括1999年的女子登山队、2001年的技术性山峰,至于2002的西峰是带有重上8000米的心理。这些尝试以两次山难告终,特别是2002年的山难,迫使山鹰社重新思考社团的定位。山难事故使得逐渐增多的登山者清醒地认识到登山的风险,主管部门也因此制定一系列的规定并提供培训。
      到2003年,民间登山运动已经风起云涌。高校登山队大量出现,国家和地方登协举办各种登山节,民间爱好者登顶了珠穆朗玛,网络上关于登山的资料大量出现,登山的装备在各大商场和户外店琳琅满目。一方面是大量的人群进入登山的行列,另一方面是只有少数人能接受规范的训练和指导,两者之间有着巨大的缺口。自2003年以来,民间登山的关键词是“规范化”,即通过系统的培训和认证,帮助登山者树立正确的理念、掌握全面的技术。这也是曹峻在深圳登协所致力的工作。而山鹰社,则在2003年选择“登山训练”模式:社团提供一个平台,北大学生在其中学习攀登;社团不再尝试高难度、危险的攀登,攀登以训练技战术为目的,而不是追求登顶。此时的山鹰社,不再是1989年至1998年间的先锋,学生社团的局限性决定了她不能、也不必成为先锋,应成为平凡、稳健的高校登山社团。
      在民间登山的第二阶段,不是山鹰社自身、而是山鹰社出来的老社员,为民间登山运动做出了新的贡献。这个阶段,也是登山运动全面发展的时期,逐渐形成户外产业。老社员的努力表现在几个方面。第一个是资讯方面的。在这个阶段,山鹰社整理的登山报告已经不是重要的参考资料,但老社员编辑和翻译的书、拍摄的电影,则给登山者提供了系统的技术资料,参与塑造中国的登山文化。古拉(北大1990级)于2004年编辑出版了《山鹰社登山手册》,总结了山鹰社十五年的登山经验。2009年,孙斌和严冬冬翻译出版了《极限登山》;2010年,姜锐、单丹翻译出版了《攀登手册》,龚海宁、蒙娃翻译出版了《完全攀登指南》。2010年11月份首映的《巅峰记忆》,则是民间登山运动中出现的第一部登山电影。第二方面,有一批老社员从事户外行业,他们得益于登山运动的发展,同时也推动着这项运动的发展。比如曹峻参与创建深圳登协,将山地运动打造为深圳的城市名片;赵凯、赵雷兄弟一直在致力于攀登运动的发展和攀岩人才的培养;孙斌创办“巅峰探游”,提供全世界范围的内探险旅游;李兰是自由攀登者;吴起全创办“冰点商城”,利用网络销售户外装备。

来世:百年的山鹰


      当我畅想百年山鹰的模样时,我并不规划她翱翔的轨迹。前方的天空有和煦的阳光,有温暖的气流,也有翻滚的乌云和闪烁的雷电。只要山鹰的胸膛依然流淌着攀登的血液,只要山鹰的翅膀依然坚强有力,山鹰必然能找到前行的道路。血液和翅膀,即文化和技术的传承,是铸造百年山鹰的关键。
      文化传承,是山鹰对登山意义的回答。
      梅斯纳尔对登山的贡献,不仅是一大串令人咋舌的壮举,还有这些壮举背后毫不含糊的哲学。他说:“本人意不在山,只对人的体验有兴趣——我可不是个自然主义者。我感兴趣的是人身上发生的事……威廉 布莱克写过这么一句话:人与山相逢,大事在其中。” 
      我们为什么要去登山?肖自强在《八千米生命高度》的序言里试图回答这个问题:山鹰社参与再造北大,并形成自己的文化和精神;早在1992年,林志炎就说山鹰社对北大的校园文化有“平衡作用”;张天鸽的话更是被一代又一代的队员们引用,登山“关于成长与爱,关于生命与自由”。这是山鹰社的第一个十年中给出的回答。
      在第二个十年的前期,山鹰社经历了重大的山难。此后的每一次攀登都不能脱离山难的影响。山鹰社二十年的历程,她所产生的价值观念,面对外界的质疑,却显得孱弱。一种理念、一种文化、一种传统,如果没有人曾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可推断其感召力尚未壮大。英国、日本的登山传统,是一代又一代甘于为之冒生命之危险的登山者建立起来的。传统即传奇,没有一个又一个倾心投入的登山者所成就的传奇,也就没有传统。我不是鼓吹要为登山传统的形成去付出生命的代价,而是生命的代价我们无法完全避免。没有丁行友、邵子庆,中国早期的登山历史,不会使我们如此肃然起敬。山鹰社在登山上的牺牲没有成为中国登山传统的一部分,而被解读为学生的鲁莽和幼稚。这是山鹰社的悲哀。在西方,户外亚文化已经成为主流文化的一部分。中国社会缺乏探险精神,这是诸多论者反复提到的。民间登山十几年来终究不能摆脱依附性,沦为权贵式或垄断式的商业登山。自由攀登者的活动空间小,在文化上的影响力更是微乎其微。是的,我们爬了许多山,但人们更为理解我们对攀登的热情了吗? 
      回到一开始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去登山?肖自强说,这是一个纯私人性的问题。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回答。不过山鹰社应该有一个共识,每一位社员的回答的交集。如果山鹰的核心价值观不显著,就应去思考、提炼。如果山鹰的观念不够有力,就应使之有力。对于两次山难和六位罹难的队友,我们要勇敢的面对和纪念。山鹰每年都积累许多文字、图片和影像,我们可以在此基础上制作更多的《八千米生命高度》和《巅峰记忆》。
      技术传承,是山鹰对登山实力的保持。
      学生社团的特点是人员流动频繁,基本上每年一换。这是优点,说明山鹰一点都不缺乏新鲜的血液。这也是局限,人员的流动,会造成登山技术水平的波浪式起伏。
      如何避免登山实力的波浪式起伏?一种答案是老队员。随着山鹰社的成长,非现役的老队员也成为越来越大的群体。这个群体中,有的队员专门从事登山户外行业,更多的队员虽然在各行各业打拼,攀登的梦想未曾熄灭。建立非现役老队员的登山组织,并且在校外登山组织和校内登山队之间,实现良好的互动,这种类似于日本山岳会的机制,将是山鹰的一个方向。校内山鹰提供一个入门的平台,社员在这里学习登山。校外山鹰的自由度更大、资源更多,社员可以在这里实现攀登的梦想。校外山鹰的存在,可以消除或延后校内山鹰挑战更高更难山峰的冲动。校外校内的交流,可以保持登山实力的稳定。2009年山鹰基金的成立启动了校内外山鹰互动的第一步。2010年,山鹰基金的理事会决定筹建山鹰会,汇聚山鹰社老社员以及关心山鹰社的人士的力量,帮助山鹰社平稳发展,同时也开展登山户外活动。
      如果在文化和技术传承这两方面建立良好的机制,那么我们便奠定了百年山鹰的基础。


结语


      为了主持《巅峰记忆》的首映活动,曹峻专程从深圳回到北京。当他站到前台,面对挤满影院的观众——其中有他的导师崔之久老先生——他会有什么样的感慨?回想起二十一年前崔教授的追问,中国的社会、中国的大学生是否更具探险精神?北大的学子是否挑起了重担?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崔教授的追问。可能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两个问题的语境已经不存在了。崔教授当年的登山,是为了科学考察,为了国计民生。而目前的登山,则变成了登山者自我的实现,宏大意义的话语已被剥离。这种剥离还原了登山的本质呢,还是使得登山庸俗化?不求先人之迹,但求先人之所求。崔教授的道路,曹峻的道路,山鹰后来者的道路,不管如何千姿百态,总归不应脱离攀登的形式、无畏的气质。

海洋微风发表于2011-02-15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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