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曼：每天晚上都在准备死亡

作者：老猛

我庆幸我今天做了这样一个选择，首次向读经组织请假，去了一个我想去的地方，见了一个我想见的人。
这个人，我之前听过他的名字，我还曾在头脑中想象他的样子：应该是花白的头发、慈祥的面容、矍铄但站不稳的身子，毫无疑问的是，这个人有一大肚子学问。

昨天，我在国图看见了这个信息，今天上午九点半有这个人的讲座。
这个人1914年生人，天啊，就瞅这个时间已经足够吸引人的，经历了百年沧桑的一个人，该是何等的英姿啊！这样一个“老古董”，搁在农村早已不便行动，早已成为儿女的附赘，更不要说给大众演讲了。

但是，这还不算，下面还有更猛的：这个人还曾北大毕业，长期旅居美国洛杉矶，还曾担任过辅仁大学哲学系副教授。天资聪慧，幼承庭训，六岁以读《左传》开蒙，1935年被时任北大文学院院长胡适之先生特别录取，就读北大法学院经济系。
这个人到了中年之后，为明了生死而学佛，先后师侍南怀瑾先生、陈健民上师。并在八十年代出席世界佛教大会时，与中国佛教协会原赵朴初会长相遇并成为好友。

六十年代，这个人为传播中国儒、道、佛三大文化，还在台湾成立“文贤学会”。
七十年代，这个人在美国洛杉矶位于哈冈可容纳200人的家中成立“文贤书院”，每周六免费开讲《四书》、《道德经》、佛教的故事等课程，身体力行，为海外侨胞讲说中国文化，以期能带动更多修心向学的风气。
这个人不得了，我下定了狠心，明天哪怕全地球地震，只要这个人的讲座继续，我就一定到。

这个人叫叶曼，很大师的名字，我听着就知道这名字不错。
今天早上，我照例起床，匆忙洗漱，北大吃饭后，看见数百人穿着学士服在百年讲堂门口攒动。我不管这些，我骑着自行车，一路不松懈，穿越整个中关村大街，一路朝南，到了国图一看，我比平时快了10分钟。国图九点开门，讲座九点半开始，我想算早了。
但到了门口一看，那么多大家伙冒着大太阳都在排队长队呢，门口中央放着这个人的海报。看来，这些人都是冲着这个人来的，他们的嘴里已经在提“叶曼”了。

九点准时开门，大家伙一起涌到417大厅。腿快的人早已把住了前几排的位置。人陆续地到来，离讲座还有半小时，大家也是耐心地等。
九点十五分左右，忽然听起掌声一片，原来叶曼出现了。只见他变成了她，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但她平静的微笑、优美的招手、乌黑的整洁的发丝、整洁的牙齿，分明昭示着，这个老人没有96，大约六七十往下一点。
人没有停下来，直接到靠右边的小屋休息去了。

将近九点半这个人又出现了，伴随着巨大的掌声和闪光灯，这个人被抬上演讲台，并不是她的腿有毛病，坐着可以节省她的更多精力。
掌声总是不由自主地响起，坐稳以后，叶曼老师开口的第一声便不染世俗，仿若佛语。她并不急于感谢，也不急于发表自己的感受，而是不紧不慢地连问了几遍，后面的听众能否听得见。
确认“听得见”以后，她才安心地开启这个“智慧人生”的主题。

叶老的声音抑扬、柔慈、洪亮、自然、稍带有时间的沧桑感，深得人心，尽含精华。听着这样智慧的声音，我的人生顿时安静下来。
叶老的开言便是哲学意味的追问，她说自己不知从哪里来，是从母亲温软的胎盘里，但，出生以前“我”在哪里呢？人出生以后，慢慢地，慢慢地成长，但死亡以后，“我”又将去哪里呢？
人出生以后没有不死的，她说，像我这样大的岁数，每天晚上都在准备死亡，身上没有什么疾病，便会无疾而终，算是最幸福的。所以，她非常平静地告诉我们：每晚睡前她都要告诉她的保姆，如果第二天，你叫我，我没有回答，或没有响动，你来摸摸我的呼吸，如果我的身体凉了，你就可以通知大家了。

叶老从人类和宇宙的源头，从太阳系讲起，追问人的来历，人的进化，讨天论地。她赞叹“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八个字，她赞叹人手的万能，赞叹人类无限的创造性。
还比较有意思的是，叶老详细讲解了那个母系社会的状态，分析了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她说，男人开始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因为女人可以生男女，男人被使用以后，就被赶走，被赶走的男人又去其他洞里再找机会，这样的男人被称为“游走男”。
那时，男女的关系是乱叫、杂交。人不知有其父。所以最古的姓叫姚、姬、赢……
那时，女人只是怀孕和哺乳期需要男人干活，女人是可以随意支配男人的。慢慢地，当男人显示出狩猎、耕种、争夺食物等优势后。女性的地位开始慢慢地降低了。
而那时的社会，从人与兽争，变成了人与人争。女人开始变成男人的妾或奴了！

叶老从历史的脉络一路讲下来，从尧虞舜到夏商周，从春秋到诸子百家，但叶老对周公、秦皇（主要是文字贡献）、孔孟尤其欣赏。分别肯定了他们的各自功绩，对整个中华民族的贡献。
对于诸子百家，叶老说他们，人人都想说话，人人都要表现，但那也是中国文化的鼎盛时代。最后，大家只得问一个问题：即，何谓人生？
叶老说，现在的人太不满足，要这个，要那个，永远没有尽头，永远在比较，永远在对比，永远在自卑，永远在痛苦，尽管如此追求，到最后依然空空如也，谁也无法拥有长生的权利，唯独生与死无法分配和管理。当年，秦始皇能管理能拥有的东西都有了，唯独老和死无法控制。

正是因为人间很苦，是最苦的世界，所以才可以超脱，可以觉悟，即便天上的神仙想觉悟，也要到人间走一遭。

叶老不误感叹地说，人这一生很可怜，人不能把握自己的生，也不能安排自己的死。即便百岁，也如昙花一现，百岁，太短暂了，实在太短暂了。
叶老说，今天能和大家有缘，真的很难得，说不定见这一面，她晚上说走就走了。
叶老说自己这几十年，一直不停地好奇，读了一些书，听了不少人讲演、也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为什么……
人生七十古来稀，如果去掉年少无知和年老无用、中间所剩无几，其中大部分又被睡掉了……
叶老建议大家实在应该看一下昙花……

…………

叶老的话题在延伸，叶老的感悟在一点点地渗出，那么温和，那么明净，从九点半到近十二点，她不曾停下休息，中间只抿了两小口水。
叶老继续谈人生，谈智慧、谈平凡、谈养生……
她未讲完，时间已经过去了；她未讲完，主持人就不止一次地打断她了；她未讲完，她说不需要休息，她说还要重点讲讲智慧的时候，主持人已经不容许了；叶老只得幽默地说，看来大家都拥有智慧了……
这位耄耋老人的智慧还未真正和大家分享，讲座就要停止了，时间已经不允许了，赶快回头看看我们的时间，是不是还在白白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