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英法联军焚劫圆明园事（存文）
记英法联军焚劫圆明园事
（清）汪康年
余于癸巳甲午间，以修《洋务辑要》，住武昌自强学堂。时闽人辜君汤生鸿铭，以督署译员为学堂中洋文教习。余时喜询究欧洲事，暇辄相款语。一日，辜以所携法文记庚申年英法联军入都城并烧圆明园事示余。然余既不识法文，辜君复无暇译以示余，但言书中要节数事。丙申余在上海创办《时务报》，曾请人译其中间数节。次年，同年常州董康授经，开办译书公会报，锐欲译此书，假以去。已而上海各旬报，大率停闭。久之，余见董君，询是书所在，已不可得。又有英人所撰者，与法人所撰者大抵乖迕。制造局广方言馆英文教习舒君高第以授余。余时甚欲并译两书，以观其异同，以资乏不能为，后亦为人假去。此等书，在欧洲恐不止一二种。若择其最详备者译之，亦足以知彼时外人对我之宗旨，惜乎吾国人殊不留意及此。故今日亦无译此等书者，即使有之人亦无意研究也。今刊《刍言报》，谨以所译者删润登之，而以辜君所言书其前，聊为拾沈之举，亦以志喟云。
辜君曰，庚申之役，英法几相哄，惜吾国竟莫之知，不能乘机操纵之，至可惜也。书中曰，法之至北京，不过求通商之稳固而已。英人则挟有奢愿，且两军同入北京，而英人乃欲独树英帜，其目中无法人可见。后法人与力争，几于启衅，始两帜并立。至烧圆明园，尤不合公法。法人甚不愿，而英人决欲为之，谓非此不足惩麻木之中国。法人竟无术阻之。兵之残暴，尤目不忍睹。法人不忍，或加保护，故英人尚不能大逞云。辜君又曰，书中言一事，甚可笑。云兵船过上海，有华官至彼，盖绝不知此等兵船，即为攻击中国之用，乃登船请见统兵官，言该地有贼作乱，欲假外兵剿除。统兵官哂其所为，然不便明言，但云此次尚有公事办，不能在此逗留云。又谓中国之待巴夏礼，实无人理，甚至击诸便溺丛集之地，故巴恨甚。烧圆明园之祸，半亦因此。
西历一千八百六十年，英法两国联军入中国北京，焚劫圆明园，其事实鲜人论及。偶有一二记载之者，亦大率荒诞不经，未可据为实录也，且不解其中是非曲直而横加訾议也。余昔从征，亲睹其状，今将是役之真相，略述大概，阅者自能一目了然，于是非曲直之所在，固不能独罪法人，而余亦不敢为法人稍有隐讳也。英法联军之焚劫圆明园也，其事不诬。然英法人并未全毁之也。试问此议倡自何人，此等举动，与大局有何关系，况抢掠有违战律，盍可妄行。劫得之物，谁能独享其利。当时英法两军同行，各怀顾忌，其态度固无可遁饰者也。余今不过述彼此先后之事实，以示将来。无待昌言。尔日两国之行动如此，阅者览之，当可鉴别也。两军之入圆明园也，均分宝物，必有人以司其事。于是两军统帅公议，各派三员，法所派为参将得雨朋、游击顾尔斯、都司希尔雪。其宝物别为二类，一贵重宝物（如金银珠玉等），一美术宝物（如名人书画雕绣等）。并议定各军所获宝物，择至宝贵者各献于其君主（即英后维多利亚、法皇拿坡仑第三）。余悉计值均分。议定均无异言。
第一次在园觅得一库，内储金条银锭，约直八十万佛郎。两军兵士均分，人各得八十佛朗之谱。在园之均分宝物也，时约申初。园门有兵士持械鹄立以守护。运物之兵士，运交园外之兵士看守，而复进以运，络绎不绝。惟人各有执照，呈验于园门守护兵，始得复进。运物之兵士，计英法水陆兵、枪队步兵、先锋炮队兵、非洲兵、英马兵、印度兵、阿剌伯兵，并在营服役之华人（以下称华役）。呼噪之声，震耳欲聋。其垂涎之情状，非楮墨所能形容。有呼马而登（意即英派三员之一）得雨朋名者曰：“大者既已携去，应许吾辈近内矣。我等远来，亦应得果饵之分也。”复有从中谑笑者。其时我军行列，已稍紊乱矣。法军统帅蒙道邦，睹此情状，大惧，手杖失去，取青竹竿以代之，徘徊于左近。默念兹事，愈形战慄。然其时势如棼丝，殊难理治也。
有顷，鸣号传令，整齐兵士一队。因海淀华人入园，穿越宫墙，争相攫物，故预为之备也。兵士互相告语，言华人劫夺财帛行为太甚，我辈宜留意焉。中华人民，素受制于朝廷，此非汉人之朝廷，乃蒙古人争战得胜，取而代之，名曰清朝。若辈忘厥本来，顺受其命，敬之如故主，然常悻悻，颇怀仇视之意，此盖其祖宗之遗传性也。余尝闻海淀华人述及园之闳丽，及园中之事，故窥见其衷曲而略得其梗概也。华人摽掠未已，忽萌一念，号于众曰，光复吾汉室之旧。在此时矣，复有人告余曰，屏逐蒙古人，再不容其据我中原，享受我中华之利益也。别有一种下流之华人，积惯为贼，亦乘间蜂起。邻近乡民及海淀贫氓，纷至沓来，麇集园墙外，渐近吾营，与在营华役互语，华役携有梯，遂架以登，络绎越墙而入。为驱逐此类华人，复鸣号传令，整齐队伍。军队尚未齐列，复传令纵火。检视各军并无火器，惟有水桶水锅而已。诸色人等，于是咸成列以待，因将以上所得各件聚集一处以备纵火烧毁斯园。中国每遇火警，辄能加意施救，并防范匪徒抢火者。盖抢火者之来，更捷于救火者。到此摽掠之华人，其平昔必惯于抢火明矣。以火焚为常事，咸愿火之速举也。于是海淀华人暨华役，将携来之火线秫秸一切引火之物，齐集以待，一俟纵火之命下，即可施其技矣。兵士见若辈如此横逆，全无人理，恐滋事端，均愤愤于心，代为不平。此际复增无数之恶訇，到处引火延烧。
其时守护园门之兵士亦去矣。若辈即偕各兵士入园。倏忽之顷，恣意囊括，各厌所欲而出。于是可见两国之同力合谋，法人固囊盈橐满矣。而英人更肆意搜求，所获尤多。且从此而效匪类所为，视摽掠为寻常事矣，不复有所忌惮也。又有队长率领兵队，形类搬运物件，队伍虽极零落，然尚能守军律。携来试金石最多，未识何名，不知其得于吾营中贸易之人，抑得诸中国质铺也。英人素恃与亚细亚洲人通商以立国，人所共知者也。乃竟于行军之时，以劫夺为事，以劫夺财物为利薮。此次行军至中国，与昔年在我国无异。其初入园时，并不俟我军之来，即欲先着手以试其摽掠之伎俩矣。
初，英人在张家湾，抢掠货物甚夥，未几失之，心常怏怏。一切行为，并不知会我军同议。逮订定合约之际，犹肆掠不已。及签押后，仍不稍戢。谓余不信，亚那尔教会书中第八十六页可证也。作者为当日北京司教，名慕理，诚实君子也，且系两不相涉之人，其言必信而有征。以欧人所记述，与华人之言相证，英人行为，询不诬也。
尔时恭亲王深恶英人不法，留恋北京不肯去，不依其所亲允各节而行，大为不宁。谓余曰：“英人不依所约之日期退出京师，”言：胡不信如此。余对曰：“非余所知。”然余不敢不以实告。庶王得知英人之真相，英人非徒今日之不依所约而久住北京，即该国平昔在欧洲各邦及吾国，其迁延狡展，莫不如是。余复进言曰：“我法人必能如约退兵，不敢稽延。”王曰：“法人言行相符，可嘉。英人行为如此，想其本性然也。且英统帅不能约束所部，纵令印度兵队沿途掳劫，迨合约签字之后，仍复横行，无惑乎人之责我也。”
英人寡信无理，尚诋法军先到，不先知会，不知当日吾军到时，已有英总兵罢特尔所统马队在彼，我军尚系其统帅格朗特导引而往。彼曾走失军队，比我军至，燃炮救之，始将兵士救回。我军将弁，咸俟统帅莅至，方始入园。斯时也，诸凡动作，悉两军合力而行，伊反设词遁饰，故我不能不一说明也。第吾仅克述其大概而已，详情不及备载，请俟异日再述可也。是时英法两军将卒，与海淀居民，杂居园内。复有一种奸民，乘间而来，均系随营向导，会与大沽之役者，形同鸟兽。由北塘水陆尾追，沿途摽掠，其所毁之物，我辈见亦惜之。今寇中国南方称为发匪者，殆即此类。幸此时人数不多，否则斯民受其荼毒，亦相等耳。若辈倏隐倏现，逼近我营，相距之率，弹力能及。余适任非洲兵队长，屡奉命驱逐之，恨不悉诛之为快也。或问吾军何以容之，曰，种类不齐，且无钤束之权也。亦惟有自行钤束我之兵队，以示表率而已。
然兵士之行为，亦如说部所记。（犬见主人进餐，犬欲自食，不许主人食，但不能言。比见主人割肉，己亦大嚼。）此等兵士，自诩文明，与野蛮人异，实则始阻他人抢夺，继尔贪念顿萌，相率效尤，恣意囊括以去，其与野蛮人，真五十步笑百步耳。
方斯时，督军将弁将何如。曰，无能为役也。法无可施，若怒之以目，或制以压力，势必溃裂，酿成巨祸。苟偾于一旦，则有伤名誉、有损威望。且恐失兵柄，英法两国皆然。以一言蔽之曰，群目掩闭，如未之见而已。斯乃军事得失所系，凡折冲行军者，均宜留意焉。证诸法普比斯玛而克之战，当知此言不诬。盖值兵心大变，军律猝不能行，故以此结其心，各国行军，悉用此法。暂捐严肃之律令，恣其所为，如其心，纵其欲，任其本然之性，第此等事，在行军时虽不能免，然非败绩之际，即全胜之时耳。果尔，吾军之纪律命令皆废，人各自主，心胆碎裂，手足失措，恍如败军之时；至其心乐，如饮醇醪，沉酣不醒，又若大胜奏凯歌之时也。
维斯时也，倍宜谨慎坚忍，听其自然，令荟萃于一处，以使休息。该兵士等，始则忘其所负之责任，继始渐悟，知守法焉。统帅蒙道邦竭一身之精力，亦不能禁阻兵士之入园。犹之先皇拿坡仑第一，有过人之才智，不能制束兵士于沃偷尔路之战，败绩溃散时也。于是统帅蒙道邦顿失其权，独坐帐中，英统帅格朗特亦然。然观两帅之所为，皆合行军之机要焉。其时余偕总兵华苏阿悦（今已升提督），同时入园，尾随诸人之后。恒藏两手于衣袋，聊以流观景物而已，矢志不犯秋毫。噫！上帝昭鉴，余固无须自诩廉介，自比神圣，亦何甘下侪于禽兽耶。明知库储所获，可什佰于众人，僚友中亦乐于分润，宝玩珍物，任余选择，然均非我之所愿也。
余素为统帅所契，居处饮食与俱，无顷刻离。若余获非礼之物，讵能隐藏。统帅每见人劫虏，心颇恶之，余何敢效尤，致令不悦哉。帐中饮宴处有木匣一，贮满珍宝，原系我所呈交，今已殆尽，仅余一红辫白法蓝勋章式之宝十字架，统帅曾允以奖余。此其利益，为余所应享者。余故每于卧时，犹念之不置也。
设余劫得纤毫，为统帅所见，势必恶余之人，而削余之职，夺余之宝十字。亦何乐而为之。窃念余年甫弱冠，获此珍物之褒美，足使增荣益誉，即使蹈汤赴火亦愿之。况我军之遇土人，戕害惊扰，事所恒有，余亦备尝之，幸苟免耳。噫！圆明园藏储之珍奇，金碧之殿宇，其仍留于中国皇家，抑为他人所得欤？于我无与，听之可也。记有之曰，适我意者，惟我宝十字。呜呼！适我意者，其惟我之宝十字乎？余正壮年，至乐者此壮年也。何须动萌妄想，魂梦营营。余矢志一介不取，胡为不可。维时余作壁上观，觉若辈情景奇特，至今不忘，如蚁之繁，如图画中所列地球之各种族类，咸思于金穴宝山，大施其采撷手段，高呼赞美，各种方言俚语，震耳欲聋。有互撞而相争者，有将仆或已仆者，有仆而复起者，有矢誓，有讪骂者，有大声嘶喊者，所获如是，犹之蚁穴为足所蹴，群蚁各衔米粒虫草等物，向穴狂奔而入。军士至有以首探入红漆衣箱，或卧于织金绸缎内，搜寻珍物者。或有项悬珍珠朝珠者，或攫取时钟者，或以斧剪取箱笼所嵌宝石者。更有一兵，愚鲁可嗤，毁一钟，系先法皇雷斯第十五时代所制之物，以取其水晶计针，而误以为金刚石者。火势正烈，若辈各运所抢之物，置于空地上，复以绸缎皮衣压火上以息之，而火愈烈，穿过宝墙。而若辈仍穿越宫殿肆行抢掠。际此扰乱之时，余向外游眺，见天光宁静，造化依然。惟于心惊神惧之时，离此烟塞焰腾之地。虽属须臾，亦有如一道清泉，沁人心脾也。维时诸人，或赴阁亭，或入庙堂，或入书画室，往来络绎，惟湖中阒寂无声。中央一岛，宫殿巍然，四面环水，然荒野无人迹焉。岸旁惟乱泊华美小舟数艘而已。
余徘徊引睇，思赴此岛观览。当跃入此华美小舟，舟幔以黄绸，装设雅洁，式如手套之匣。余乃掉桨向岛而去。非徒游目骋怀，且以穷其究竟也。而后之阅此书者，亦可如身历其境矣。舟达彼岸，将雕镂极精美之篙，拢船近岸泊焉。余遂登岸，历白石阶三级，由中门入殿。见殿内四周，围以黄花缎褥，形似卧椅之类。
此间气候甚佳，试以鼻观参之。其气正堪休焉。断非两日之间，虚空无人者。如仅水气上腾，决不若是。余执剑静听，似有忧戚之声。谛视，则见黄褥若开而微凸。余疑之，用足踢开，即闻呼救之声，见一女子，匍匐于地。其状可悯。衣细纹罗縠，似贵显妇人之服，跪伏榻下，额着地，背后乌云之发，梳高髻，以金簪押之。试问我此时当如何？孤身至此，亦颇可异。然我仍按剑，而此女伏于足前，欲令其起，言语不通，我亦不效古剧所载以恩惠众人之语（尔起来罢，天主宽赦你）。余乃勉效华语曰：“汝毋惧。不伤汝也。”渠既起立，双趺纤小，二十许之佳人，美而艳，衣服华丽如皇后。此女静立无语，初犹似疑惧，嗣见余并不稍有恶意，于是凡藏于褥内之女子，探首窥见此状，亦咸出而环跪余前，以首叩地，共女子二十七人。
岛中宫殿，殆亦君主携嫔嫱幸御之所，气象闳丽。莫可拟伦。中朝宫闱严肃，悉用阉寺役守。而山色湖光，诚如世外桃源，世人莫得而问津焉。余偶涉斯境，遇群女之悲惧，哀泣不绝于耳，情迫气郁，悉仆于地，盖恐人蹑迹至此，致有意外也。余既无术劝慰，以止其哀泣，解其悲惧，乃谓之曰：“汝等幸遇我，居心正直，断不敢萌妄念，然宜筹一善策，避兵士扰害。伊等在宫内抢掠，搜括既空，难保其不循迹而至也。岛中既有房屋，若辈势必来此。”爰问诸女子曰：“汝等如欲脱离危险，宜远潜逃他处。”佥曰：“好。”复罗拜，形如以口吮地席。我身衣红莲衣，中衬白莲衣，立群美中，其情景倘得善绘事者写入画图，诚佳妙也。
余先偕九人登舟。舟甚狭小，不能多载。嘱令安静无哗。斯须将船荡开，向对岸之大车厂驶去。缘厂顶高，可以遮蔽，俾免若辈望见，至费周章。幸彼等抢掠不遑，无人知有此地，故得安谧无恙。余引九人登岸至车厂，匿于昔英王翘而治所有之骡车内。令其默坐，复陆续将诸女子咸渡至厂中。坐于车内，默计善处之策。若徒任其倚徙山阿，恐为豺狼所攫。正在筹思，适有兵士侦知，猝来一步兵、一红裤兵、一队长。诸女子见之震慄。余询以“君等胡为乎来者”，彼曰：“知丑否？”曰：“我救人耳，何丑之有。”彼曰：“分任若何？”我曰：“不可。”禁尔举手，其听之。队长见余袖章，知职与之不相上下，乃谩骂曰：“汝胡为者？能禁我乎？讵畏尔之禁哉？”尔时余年少血气方刚，坚忍之德未具，忿然曰：“余乃全军书记官，有执掌诸事之权。若尔擅以手指动此诸女子者，褫尔职如草芥。尔再有违言，即先褫汝职。速去诸。倘逆吾言，行将馘尔耳矣。”言次，将剑拔出。队长曰：“汝即系军中书记官，宜早言，汝出汝剑，我何惧。”即跃下车。此步兵面目，蔼然可亲，眼蓝色，发微黄而红，确系守法之兵士，并无凶横之象。“书记官”三字，渠闻之以为惊奇。我亦自悔失言，当向握手，莞尔笑曰：“君其鉴原。须知此事亦系军令差遣耳。”
余告以此系中国君王之妃嫔，并将双手高跖，双目张视，以示大奇。队长曰：“果系奇事。汝欲何为，吾当效力。”余曰：“得君相助，将渠等救出此园，诚大好事。”伊问曰：“往投何处？”余意殊未定，姑应之曰：“已有定见。”彼请竟其说。余曰：“海淀有一教士，与吾营司铎同里，会来营，故相识，人颇诚实，前往谒，承其优待，今盍往投之。”队长曰：“善。惟言语须格外小心谨慎。”余曰：“请勿虑。”厂门开处，适于彼村对。遂率诸女子由青草地缓缓行去。诸女子修饰清洁，衣华服，外蒙旧衣如村妇，而衣裳褰动，犹时露金绣耀目。双足如弓，履以红锻为之，形如鸽嘴，珊珊来迟，益形娬媚，群芳呈艳，讵能方斯佳丽耶。诚如天人，人间那得见也。
余等步出园门，向左而行，绕避英法营垒，在路未遇谁何，直抵教士家。其家知系妃嫔，款待殷勤，遂止宿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