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相交的平行线

两条相交的平行线

1、

七月的一个周日，我和水云寒、干钩鱼、小芮去香山徒步。从挂甲塔走到北马场水库，酷暑难耐，汗湿春杉，都直走得疲倦不堪。水云寒聊起他家的亲戚，我落在最后面，隐约听见提到大师坟地什么，这一下我来了劲儿。赶着上前，让他从头讲。事情过于蹊跷，我重复了几句。水云寒，反驳我：你弄岔劈了，开头是这样的。新冠疫情之前，我家的亲戚王健，在海军东海舰队服役第三年……

2、

在大连湾的东南海域，有一系列的岛屿，其中最大的一座岛屿叫将军岛，岛上驻扎着海军某勤务团，负责附近的海防。岛上的渔村叫南隍村，有几百户的渔民也生活在岛上。

将军岛向东坐几个小时的渔船，能登上一个叫小蚝礁的小岛，它是我国的海上的重要国境线。小蚝礁不大，上面建有一座海军哨所，有一名专门的水兵侦听海况，重点监视邻海外军舰艇动向。

到小蚝礁的补给舰每周一次，守小蚝礁的水兵由勤务团某班轮流派人。和平时期的小蚝礁，那里根本没事，整天就是一个人面对大海，听着单调的波涛，孤独到了极点。

在将军岛的南隍村，有位渔村妇女叫辛凤凤，在勤务团军营附近，开了家全天候小超市兼大排档。军营水兵值夜班后都要来这里购物，吃吃大排档，所以生意异常火爆。辛凤凤有个女儿叫欣妍，大专学的是小语种德语，毕业后没找工作，索性回岛帮母亲开小超市。

欣妍苗条高挑，眉眼和脸蛋天生就很妖娆，性格落落大方。时间一长，军营的水兵王健就看上了欣妍。王健是个城市兵，性格带着几分傲慢，却英姿勃发。欣妍与他谈恋爱，推脱军营有纪律，俩人始终走得不远不近。王健三年服兵役，自我感觉良好，认为与欣妍是各自情投意合。

3、

这年春天，欣妍得了鼻咽癌，治好了又犯。母亲辛凤凤就托关系，从远方请来一位看病的大师。大师年纪比王健年龄大几岁，名牌大学毕业，自修中医，说话缓慢，眉清目秀。

大师坐船来到了将军岛，跟着欣妍的母亲辛凤凤到了小楼里，坐下里。王健也在场。大师看了欣妍的舌头，把脉毕。看着欣妍，大师的眼睛都闪着亮，这让王健心里很别扭。

大师扭头跟欣妍的母亲说：《黄帝内经》中素问篇有言：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依我看，你女儿定有情感问题叨扰，另外工作无定也是一块心病。

辛凤凤一听，就看了一眼王健，说情感问题时孩子的事，我不好多管。但工作不定是真的。大师不急，缓慢的想了片刻，说：我看得出，欣妍刚得了一场大病，痊愈好了，又犯了。病走五官。

欣妍母亲惊诧的回答：你说得很对。对着大师，仔细的才从头至尾的说了一遍女儿欣妍的病情。

大师手指来回掐算，沉默一会，郑重的跟辛凤凤说：我劝你回老家看看，祖坟一定是被水淹了。

辛凤凤不太相信，但想着赶快把孩子的病治好，手边的摊位和超市离不开人。转天就跟王健央求，打算让他与欣妍回趟老家德州。王健没有推辞，跟组织上请了探亲假，欣妍拉了王健一起开车上路了。

一路上俩人卿卿我我，车到了德州地界，距离老家还有一段距离，天已经黑透了，好巧不巧的车坏了。王健打电话给欣妍老家的亲戚，说：车坏了，能不能叫人帮忙拖车？

亲戚一听，说：天太晚了，周边没有能使唤的人，想想办法。

欣妍正焦急间，大师给她打来电话，轻声轻语的安慰一番，最后说：别急，一会肯定有人来帮你们修好车，还能帮你们进村。

4、

欣妍哪里肯信，黑漆漆的野外，道路空空荡荡，欣妍倒在王健的怀里，抽泣起来。王健也担惊受怕。

野外的不知名动物啼叫，惊得俩人心惊肉跳。正在煎熬的时候，一位收鱼的村民，骑着摩托车突突突的从远方驶来，他路过这里，一看情况就说：村子我认识，但路太远。帮不上什么。说完骑着摩托就走了。欣妍在心里骂大师，又催着让王健想办法。王健也没有招数。俩人吵了架。

不久，收鱼人又骑着摩托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修理工，浑身脏兮兮的，手里提着工具箱。收鱼人对着欣妍和王健，解释说：才骑出去不久，有路人跟他打听，问有没有大连来的车坏半道了。一通情况，我就把他领来了。

王健与欣妍都惊喜连连。

原来，老家的亲戚找了一个开修车铺的，电话打过去，人家说能来。修理工忙着修车，王健就和收鱼人聊天，结果收鱼人还和欣妍老家的亲戚都认识。欣妍到一边给大师打平安电话。

车的毛病不大，很快就修好了。王健付了钱，欣妍开车跟着收鱼的摩托回了老家的村子。次日，欣妍和王健从老家的亲戚处吃了午饭，起身上山找祖坟，漫山遍野不好找。

欣妍一筹莫展的时候，大师又打来电话，说：祖坟在一个大山坡前的小山坡上，两边是两条深沟，照这个方法去找，很容易找到。

欣妍差异的问：你没来过，怎么知道的？对方不知可否，王健迷茫的听着，直摇头。欣妍半信半疑，依照大师讲的方法去找，很快在一堆黄土后面找到了祖坟，碑文都对的上号。

王健仔细勘查现场，发现村里在山上建绿化工程，新修的排水沟，放水的时候把边上的欣妍家的祖坟给浸泡了。

下山回到老家的亲戚家，欣妍仔细把看到的说了，亲戚连忙跑到村委会领导家，商榷了善后事。回来转告欣妍，让她带话给辛凤凤，俩人才双双又回到将军岛。

5、

祖坟的事一弄利索，欣妍的病跟着就好了，人也开朗起来。一次，王健送给欣妍一件生日礼物，是王健的朋友去韩国，帮着买回来的。是一个K金的小熊发卡。欣妍非常喜欢，戴在头上，转圈的给他看。阳光下，发卡反射着淡淡的玫瑰金，很远就能看到。不久，王健看到欣妍和大师一同喝咖啡，为此还闷闷不乐，欣妍解释说：只是偶然的聊天。

大师住在将军岛，军营的几位当官知道大师能治病，就邀请他去做客。期间，大师还治好了几位军官的病。过了一年，欣妍的鼻咽癌又复发了。大师这次要的诊断费很高。辛凤凤陆续花费了不少钱给大师，手头一时不宽裕。王健知道，就安慰欣妍，说：帮你筹集看病的费用。

王健的父亲在新华社任局长，是一位书法爱好者，字写得很棒。知道了儿子女朋友的病，就私下找到当时的硬笔书法名人庞某，一起做起了字帖。他父亲做的是立体字模版，后来庞某出了名，他父亲赚了钱，大部分花在了欣妍的病上，当然最后落到了大师的口袋中。

大师要的出诊费很高，但给欣妍看病却没了章法，虽然大师治好了几位军官，但偏偏轮到欣妍的病，就是作用不大了。辛凤凤一直很信大师。

大师知道了王健的父亲赚了钱，就趁一次吃饭的机会，主动索要。王健心里不是滋味，劝欣妍的母亲辛凤凤别和大师来往了，兴许是个骗子。

辛凤凤见女儿欣妍的病不见好，知道鼻咽癌这个病，名医也弄不好，最终干往里搭钱，是在填无底洞。一次请吃饭的机会，辛凤凤把王健、大师还有欣妍都叫来一起坐，席间她跟大师，说：鼻咽癌这病，名医也看不好。不如过一段时期，大师你再来岛上给欣妍瞧病吧。

大师听了，沉默的吃饭，王健瞪着大师的脸，欣妍埋头抽泣。大师过了几天没有走，主动给欣妍配了一幅药，哪曾想欣妍吃完，病情反而加重了。

再过了几个月，欣妍竟香消玉损了。那天，辛凤凤火急火燎的给王健打电话，说：欣妍走了。王健心头一疼，跑去欣妍的家去看，单人床上是蒙着白单子的欣妍，床头放着小熊发卡，墙上挂着大幅黑白照片，辛凤凤正坐在凳子上 愁眉不展，欣妍的父亲闷头不说话。王健进去，愣着不知如何是好，欣妍的母亲辛凤凤劝他，反正见了最后一面了，就快回兵营吧。

兵营的领导也逐渐听见了风声，说王健私下与女居民不清不白。兵营的领导怕影响军纪，就不准王健再私自出营。

6、

王健越想越生气，连欣妍的告别都没有叙说，更加悲痛欲绝。实在想不通，一天他偷偷爬出兵营，找到大师住的小屋去理论。大师看到王健，并不内疚，反而说：药绝对没问题，要知道癌症本身就是人类攻克不了的难题，大医院也都看不好的啊。所以，欣妍的病，多少要看欣妍自己的造化高低了。

王健反驳说：我也花了好几万元帮欣妍治病。你不能把人治死了，却一点表示都没有，诊金退两万，算是欣妍的丧葬费。

大师说：你这是典型的医闹。看不好病，就怪医生么？我很尽力了。

王健说：你要不把诊金退出来，就别想离开这个岛了。

大师冷冷的答：诊金是我准备留学德国的专用款，我有亲戚在法兰克福的中心火车站附近住。你也不用威胁我。你是有组织的人，我不信你胆敢犯纪律。

俩人越说越拱火，气的王健把大师给殴打了，部队上级知道了，给他禁闭七天的处分，派他去驻守小蚝焦。王健的业务水平，在全军大比武中拿过第一名的成绩，超级优秀。

王健被补给舰押上了小蚝礁。

第一天睡了个懒觉，懒怏怏的怀念故去的欣妍。过了几天，他腻烦了一个人看海的场景，数着还剩几天离岛，盼着补给舰的到来。

7、

这天，在小蚝礁执勤的王健，从远望镜里看到远处的海面有两艘渔船在垂钓，其中一个人居然是大师。仔细一看，边上还坐着一位女的，好像欣妍的背影，他似乎看到了小熊的发卡在闪闪发光。王健揉揉眼球再去看远望镜，只有大师一人垂钓，身边并没有人了。

王健气不打一出来，给上级发电文，说：海上发现不明船只。

这可是件大事，海防线有不明船只进入，必须驱离。上级很谨慎，一连发了三次电文确认，王健起的昏头昏脑，只是回答：有不明船只两艘。

不久，一艘军舰开来了，强大的浪涛把大师从渔船中掀翻到了海里，大师好不容易爬进船。这时，王健从望远镜里查看到大师的渔船上，有打捞上来的一枚外国布置的深海探测仪的装置。

立刻发文，报告了上级。军舰就把起获得外军深海探测仪器让军舰带回去了。

8、

禁闭王健的时间，原定为七天。

到了第七天，王健收拾东西准备回将军岛，不想海上刮起了狂风，大海翻滚起来，每一处海面都是惊涛骇浪。原定的补给舰无法泊靠小蚝礁。王健每天都盼晴天，苦苦的挣扎，又熬过了七天。幸好有预存的战备物资，王健分配着少量的淡水，每天不敢多喝。咬着干巴巴的压缩食品，他孤独的熬过了一段最致暗的时光。

补给舰将王健押回将军岛，不容王健分辨，直接将他押到军事法庭。考虑到王健协助打捞外军布置的捞探测仪有功，殴打无辜居民有罪。审判的判决是——功过对冲，让王健提前退役了。王健提了行李回到将军岛，大师已经离去，辛凤凤也没有多挽留王健。

后来，几年后要不是王健去北欧旅游，在法兰克福的中心火车站边的一条步行街，碰到了欣妍和大师，而王健首  先看到的，是那个别在头上的闪光小熊发卡。如果不是这个发现，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是天衣无缝般的完美。当时的王健几乎要昏厥过去，赞助的几万元药费连同感情都打了水漂……

9、

发生在水云寒亲戚家的真事，讲到这就告一段落了。我们边听边走都快到茶棚了。同行的干钩鱼，追问水云寒：后来呢？

水云寒说：后来我们家与复员后的王健很久没来往，只听他念叨过，真相是他逼迫欣妍讲出才知晓的，原来大师本来和欣妍就很要好，但欣妍又舍不得王健。没办法，她妈妈辛凤凤就只好灌倒了欣妍，与大师联手演了一出苦肉戏，外加军营的军官的消息，也是辛凤凤给的信儿。最后大师出国是真事，欣妍的死才是假的。只能说欣妍最后的选择是物质第一。

小芮感慨万分，说警方对这种事毫无能力，没有足够的指正证据。干沟鱼说：也许过了追诉期了。 我想：王健最多是个复员兵，而欣妍想要的是实现个人价值观。唉……万物的发生、发展都有各自的轨道，人只能跟着时光的齿轮中一同空转。两条直线在双曲面的环境下一定会相交。缘分也如此，都有自己生成、发展与结束的条件。

2023/2/3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