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亮 想起的

第一个夜。

冬季。室内暖气的强度让人怀疑季节问题。额头和两鬓滋生细密汗珠。于是脱掉羽绒服，只剩下一件圆领半袖T恤。厚制棉料。胸前

有罗宾汉一贯的鲜艳logo。
我抚摸自己的手指。在任何场合地点，一进入思考，就会抚摸自己的指头。不清楚为什么这样炙热的温度下，它仍是冷的。
我使自己努力进入倾听的界面。虽然这看起来有些可笑。可是这环境，是，这环境让我如此迷恋。
A的家。高层。木质地板和家具。作为一名半专业的设计人员，我暂且不去考虑室内空间的实用性和通透性，单纯这木头的质感及色

彩就让人温暖和心安。
A说，其实你是个不大受欢迎的孩子。原因是你不容易被人接受。
是。我低头。知道这两句话，有生之年，都会记得。
不易被人接受，这是种微妙的羞耻感。不去辩解，我并不是无辜者。
不记得自己睡过。只是睁开眼，看到自密闭的厚重窗帘中透露出一丝光线。有个恰巧的比喻，一个黑暗中的舞者带着盲的心站到舞台

上，一束光打来，照亮舞者瞬间微笑的面容。只是没有人可以确定，台下的观众该是欢喜还是悲哀。
已是晨了。将脸贴到巨大的落地玻璃上。看到日头是怎样艰难的散发光芒。看到日光之下的山峦。绵延起伏。看到早起庸庸碌碌的凡

人。看到生活最真实的景象。看到地铁出口处等待好心人收养的流浪狗。以及，将它一脚踢开的男女。
每一个绽放都需要一个相当艰难的过程。我想，我需要足够的勇气。

第二个夜

气温缓慢递减到二十度以下的时候。B还穿着短袖。白色。圆领。固定的牌子。包括他的鞋子。仔裤。
风吹过去。他的鬓角微微飞扬起来。
他说，澈澈，我这样想念她。
接下来，是大篇幅的想念的话。
再次使自己努力进入倾听的界面。虽然这看起来仍旧可笑。
想起此前小A的邮件，里面是满满的对B的思念。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爱情。一见钟情的人很勇敢。初见就海誓山盟的人并不少。但是小A，那么美丽，那样清雅的小A爱慕他12年。
B说，澈，为什么我这样想她。
三个小时后，广场上的人逐渐散去。气温在12度左右。裸露在外的手指有些疼。抬头看，月亮好远。
B的侧脸，像古罗马时期的雕塑，结实，棱角分明，近在眼前的遥远。
在我们未成年之前，是有过相当长一段美好时光的。
A，B,小A，我。还有，忘记名字的孩子。浅秋的季节，深夜，躺在公路上。排成一排。
B掀起T恤，有毛毛虫，在他肚皮上爬。小A捏着我的手把它捉下来。A夸张地尖叫着。
我怕的要命，又装做一脸轻松。
A说，我们就一直这样多好。
后来，他改变的最彻底。
我们失去了很多。
12点钟。B问我，澈，你爱我么，像A和小A一样爱我么。
我说，爱，我们，A，小A，我，我们都爱你。
B将头埋下去。肩胛骨自倾向一旁的衣服里清晰可见。
夜。真凉。

第三个夜

路途遥远。夜车行驶在高速上。急速。
小A睡倒在我肩膀。散乱的长发缠绕在我脖颈。
侧面看过去，甜美如同婴儿的脸。像外面，一路追着客车跑的月亮。皎洁。明亮。又干净。
车内黑着灯。窗帘没有遮上。外面的霓虹不时闪过附近人如同鬼魅的脸。
客车经过干涸之后又被暴雨填满的河畔。河水是黑色。水草暗蓝。只有月亮，影影绰绰。
想起某个人曾说：我在长江边上。坐在台阶上，望着天空，仔细看会发现还真有星星。
江水在灯光的照耀下波澜迭起，迭起又波澜。
我想看看波澜。此起彼伏。跌落，又涌起的水花会不会载着迷途的小小鱼群回家。
耳机中爆裂的呐喊声逐渐退去。只剩客车轮胎高速行驶在柏油路面时产生的摩擦声。忽的来。忽的去。来。又去。
凌晨时分，下车。
拥挤的破旧车站并无过多客人。小A与我，哆嗦着坐到路边。空气着实清冷，我们又只穿着棉质T恤。
小A说，澈，我们不要再穿外套好不好。
恩。好。
不理会车站睡眼朦胧的中年妇女看ET一样的眼神。自裤兜中摸出仅剩的几支MORE，吸起来。火机点燃的一小簇火苗，照亮附近的几个

影子。我将小A扯向身后。吐出一口烟圈。
妹妹这么晚去哪？用不用送呢？陌生青年男子笑虐着定住。后面两个同伴嬉笑起哄。
我自背包中摸出剩余的一瓶百威，用力摔向地面。易碎的厚重玻璃带着酒精的香醇在未明的天色里蔓延开来。伴随的还有中年妇女的

尖叫。
我把手中残缺的瓶口指向前面的人，说，滚！
男子悻悻地离开之后，发现手指靠近指甲的位置火辣辣地疼。小A借用手机的光亮照射，大概是不小心，碎玻璃划破了手指上细小密

集的血管中的某一根或某两根，血顺着指尖向下滴答。
澈澈，疼不疼。小A的声音中带着颤抖和慌乱。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我安慰着她，在包中找出矿泉水，冲洗手指。
真冷。透彻的冷。
血止住。我发现自己的鼻涕快冻出来了。说话的时候，有氤氲的白雾飘散在空气中。
你还会开玩笑。每次，都只会说没事。小A坐到背包上。挼搓着双手。
等待另一辆客车时，经历了日出。
大概这样的景象一生只会经历一次吧。
海拔略高的公路旁，空气稀薄。连绵的山脉在天色微亮时越发清晰。向后看时，才发现身后居然就是那条黑色的河流。只是，逐渐高

升的太阳照亮了一切黑暗。于是，河水本来的浑浊被清晰显现。
水，土地一样的颜色。
白色的月亮，呈现不规则的圆形。同鲜艳炙热的日头一起，出现在淡出蓝色的天空。日月同辉。其实是常见的景色。
记得在海岩的《一米阳光》中，说起关于日月同辉的神话。以及，一米阳光的传说。美好，依旧。只是，被过度开发的世界难免拥挤

和残旧。
去的人多了。自然就残了。
我想，我会记得这个时刻。小A说，她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