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乱弹《诗经-鹿鸣》

（按：此篇非是正规游记，最初是活动之前准备的一段口头导游词，活动结束后作了些增删改动、加了段落标题）

一、歪批

很多人知道我喜欢唱山歌，但其实啊，我不但喜欢唱，也喜欢说，说得可以比唱的好听，所以，这次不唱了，改说。说啥呢？说说咱们这个队---《鹿鸣》，大家都知道，这取自《诗经-小雅》---“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啥意思？鹿一边呦呦地叫，一边在户外吃苹果，吃了苹果、心明眼亮，发现小伙伴儿们居然都没穿衣服，就害羞了，赶紧躲进了树林，躲是躲不过去啦，被上帝抓了个现形儿，踢出了伊甸群。。。。。。

呵呵，不是这么回事儿是吧？说真格儿的吧--“鹿鸣”，大家听过鹿怎么“鸣”么？谁听过？都没听过？那今天来着了，请大家洗洗耳朵----aou~u~（似狼叫），不对么？大家都没听过，怎么知道不对？大家说到底该怎么叫？“呦呦”（youyou）？说来很有意思，《诗经》中有很多拟声的词（有人统计涉及53篇120处之多），如“关关雎鸠，在河之州”、“ 喓喓（音：夭夭）草虫，趯趯阜螽(音：替替富钟）”、“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风雨凄凄,鸡鸣喈喈”、“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伐木丁丁，鸟鸣嘤嘤”、“鼓钟将将，淮水汤汤”、“南山烈烈，飘风发发”。。。。。。

大家揣摩下，什么鸟“关关”地叫，好听么？什么虫子“yaoyao”地叫？蝈蝈蛐蛐这么叫么？好象哪儿不对劲儿，所以我大胆推测，不是数千年来鸟虫变异叫声变了，就是这些拟声词的发音变了，很可能以前不这么念。好了，这次咱正经学，为这，我专门上网百度了，可惜没度到特别满意的，倒是度到国外的鹿鸣比赛，还是新闻节目，当是趣闻播的，好在我搜到一个声音库，里面有几段儿，大致是这样：aneng--you（界于牛羊驴之间）。

二、正解

（一）诗教

OK，鹿鸣到此结束，这回正经说咱这队名，啥意思？表面上，鹿叫、吃草，就这么简单，对么？鹿头儿过来说说。。。。。。《诗经》被尊为“经”，被奉为经典，绝非是一本普通的《古代歌曲300首》，那是用来宣扬正统理念、教化人心的官方武器，只是这件武器，不那么锋芒毕露，而是“润物细无声”。古代对音乐、对歌曲民谣，那是动辄上升到战略高度、政治高度的，所以有“亡国之音”“靡靡之音”这样的说法，在《礼记--乐记》里还有专门论述：

如“使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 ；

“乐在宗庙之中，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在族长乡里之中，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

“礼、乐、邢、政，其极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

“是故先王之政乐也，非以极口腹耳目之欲也，将以教民平好恶，而返人道之正。”

体现在《诗经》中，不仅里面的“雅”“颂“是标准的正音，甚至《国风》这些民间俗曲中好些表面的爱情诗、写景状物叙事诗也常常蕴含着深刻的政治意义！其实这点并不奇怪，想想旧中国那些哀歌，想想新中国那些红歌，想想最初咱们国家对邓丽君，对摇滚音乐的态度，我们完全能体会到音乐对国情民生的反映及国家对音乐的政治、社会功能的重视和掌控。

（补充一点：儒家的“四书五经”本为六经，其中的《乐经》自秦后失传，传统说法为秦始皇所焚，电影《秦颂》更是演绎成秦皇对乐人、音乐的负作用的忌惮，今人疑之，推测因周朝衰亡礼崩乐坏、秦皇汉武重武轻乐、孔门乐门衰亡等等有关，所幸西安惊现《乐经》，甚惊甚喜！）

（二）“兴”之功

再回到“鹿鸣、食苹”，这个有没有深层含义呢？是简单的表面的“叫着吃草”么？------ 一定不是！

何以见得？

咱先来熟悉一下《诗经》中常用的修辞手法------赋、比、兴。赋是铺陈叙述（汉赋便是把这种手法运用到极致乃至近乎夸张了），比是通常说的打比方，兴呢？这是三者之中最高级、最含蓄、最艺术的手法，和打比方类似，但却不明说，不直接说这个象那个，而是先说那个，再说这个：那个怎样怎样，这个怎样怎样，把这那前后紧密地连一起说，这就不由得让人自然而然地产生联想：这个和那个有深层的内在的相似性！如果我们先说一个普通的、常见的、直观的形象或现象，再说一个相对抽象的内容，就容易让人接受，并通过听众、读者的内心联想进行二度创作，营造出一种意象和意境，从而最终获得艺术化的享受。

“兴”的例子在《诗经》中不胜枚举，如“关关雎鸠，在河之州”，是以鸟引出后面的淑女和君子；“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是以蛐蛐蝈蝈引出对夫君的思念，“未见君子，忧心忡忡”，那叫一个忐忑啊，就和草虫鸣叫蹦跳似的。这种修辞手法对我国的诗歌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特别是被传统民歌继承下来，如陕北信天游、河南开花调、西北的花儿，举个我经常引用的经典例子，源自信天游的《东方红》的开头：“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这里说了两件事，本来各是各，毫不相干，但放一起说，就给人恢弘壮丽、灿烂美好的联想----中国出个毛泽东，就象太阳升起东方红！还有那句著名的歌词“山丹丹花开红艳艳，毛主席领导咱们打江山”，还有“开花调”里“樱桃好吃树难栽，有了那些心思口难开”，还有一些俗语，如“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再如“好吃不如饺子、舒服不如倒着”，这句最有趣了，可以颠倒着说，强调哪个就可把哪个放后面，姑且叫“互兴”吧，还有我们说的很多的俗语，本身只是一种现象、一个道理，但直接拿来，就可以当作“兴”源，在特定场合和语境下，甚至常常不必再把正题说出、挑明了，这在深层，其实也是对“兴”的手法的一种升华和高级应用，比如我们说“青出于兰胜于兰”、“笨鸟儿先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等等等等。这种“兴”更近乎“比”了，但在意念上，其实仍是以“兴”为根基的。

（三）“鸣”之意

好了，啰唆这么多，回到正题，我们理解了“兴”，也就能很容易地看出，《鹿鸣》这首诗，真正想说的是后面的“我有嘉宾，干嘛干嘛”的，前面的鹿叫和鹿吃什么，都是拿来作引子，起兴用的。

我们来看看怎么起兴的吧------“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短短八个字，描绘了一个场景----鹿叫+吃草，这里有两个问题：鹿是埋头自顾自地吃么？显然不是，它边吃还边叫呢！那这是一头鹿么？诗中没明说，但应该不是，如果一头，那见到大餐，该忙着腐败了，哪有功夫叫啊，诗中如此反反复复强调“呦呦”地鸣叫，绝对不是要突出鹿“biaji嘴”，那这是干嘛呢？-----呼朋引伴！对了，这就接近整首诗的主题了----鹿发现了美食，没有自己个儿吃独食儿，而是招唤它的那群小伙伴儿！于是，我们看后面的“嘉宾”们：聚餐、饮酒、玩音乐、传德行，其乐融融，这就是理想，这就是此诗要传达的和谐、大同的理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种理想，或者说理念，也正是中国延续千年的“和”的思想。放到当今，在国内，叫资源共享、共同富裕，在国际，叫搁置争议、共同开发，这是不是就是我国对外昭示的对东海南海的态度？还有，刚刚过去的胜利日阅兵释放的信号，是不是也有这意思？----和平与和谐！不说这么大，咱放到户外，那就是一起玩，有好地方，互相介绍，轮流领队带路，和大家一起玩！对了，517这个活动召集版块，叫【约伴】，这简直就是“鹿鸣”的翻版啊。

（四）“鹿”之引申

回头再来说说这个鹿，那天准备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鹿鼎记》，这个大家很熟悉，那这个“鹿鼎”啥意思？为啥叫“鹿鼎”，不叫龙鼎虎鼎东猴鼎？小说中没有特别明确，但间接提了提。我们还是结合鹿和鼎这两个传统意象来分析下：鹿在古代曾用来代指百姓、资源、天下的，最常用的说法是“逐鹿中原”、“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我们去的灵山属河北涿鹿，不知道涿鹿这个地名是否也与之有关，另外河北的巨鹿、鹿泉（以前叫过获鹿、怀鹿--寓意俘获安禄山），这些鹿，是否也暗合了天下的意思，因为古时鹿、陆通用的。鼎呢？更是用来指天下了，说是大禹划分九州，收天下贡金（青铜）铸九鼎，把九洲的“山川吉祥物”分别刻在鼎上，于是这九鼎就象征了天下九州、象征了政权。后来也诞生了一个词“问鼎中原”。于是，我们把鹿和鼎放一起，意义就很明朗了，代表着天下，或者代表着治理天下、管理天下。作者以韦小宝这样一个“活宝”主角与鹿、鼎这么大的象征物放在一起，应该是代表着作者对人生对社会对国家的见识和态度。

三、诗之吟诵

好了，这话题太大太沉重，打住。干说半天，还是唱，这次不是通常的唱，而是吟诵，这是古时口头演绎诗词文赋特有的、最常用的方式，只可惜随着民国推行新式教育、废止私塾，这种方式就被边缘化了，据调查健在的会传统吟诵的老先生内地也就一千多人，多在九十百岁以上，但在台湾以及日韩越南，却有较好的传承，现在教育部和中国吟诵协会正在努力推广这种形式，我个人觉得这是体会和理解古诗文音韵及本意的极其好的一条途径和方式，极其直接、具体、有效。我也学了一些成品和方法，网上一搜也能搜到很多教学视频和吟诵录像，这里，我给大家模仿一下，未必到位，但争取弄出点儿意思。

（学陈琴老师吟诵调）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音hang）。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音条）--，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音芹）--。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注：苹、蒿、芩为三种草；将：送，献；周行：大道、大道理、德行，但读作hang，是为“叶韵”以押韵；孔：很；视同“示”；恌同“佻”；则：法则、楷模，此处作动词；旨酒：美酒；燕通“宴”；敖：同“遨”，嬉游；湛，读dan,深厚）

表面上，这是篇祝酒辞，宴会上唱的，但刚说了，这其实也隐含着约伴之意，所以，在后来曹操的那篇慨当以慨的《短歌行》中，就特别引用了这段，来表达曹操“求贤若渴”的迫切心情，这同样是篇祝酒辞，但更象一份招聘书，他求贤若渴，渴望天下英才都过来帮他一统天下，渴了咋办？喝水--喝酒---解渴解忧！这样，我再把这一篇演绎一下：

（学钱绍武先生吟诵调：53i i,6i55;5i22,3511;6(低)6（低）22,2355;53i~i,6i55,）

　对酒当~歌~，人生几_何-？譬如朝-露-，去日苦_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注：何枝可依一作无枝可依，但联系前面已有之两问句“何以解忧”“何时可掇”，宜作问句为好；“海不厌深”一作“水不厌深”；“契阔”之音意争议巨大，前人今人多有注解、论文论证，吾暂从“qie”,入声。特别强调，此篇之钱绍武先生吟诵调深受吟诵界及倡导者徐建顺教授推崇，该调吟来深沉悠远、荡气回肠，特别注意首末两句，开始“对酒”与结尾“归心”均为沉稳的闭口音及韵，相连的“当歌”“天下”均为响亮的开口音及韵，中间词句则迭菪起伏，音韵、情感极富变化，宜细微把握，又不失慷慨之情。）

----------------------------------------------------------------------------

四、活动

好了，今天的演出到此结束，接下来，我们将面对壮丽的灵山，享受一次视觉的盛宴。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驴友，信步北灵。

北灵高高，高天流云，长路漫漫，日中登临。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驴友，情如同胞。

纵横山野，常人或讽或笑，心有大美，江山如此多娇。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驴友，志同成群。

志同成群，且行且乐，身在户外，天地万物归心。

此次北灵之行，老天极其给力，天蓝云白、风清气爽，来回十多公里、上下千米，竟无渴无汗，这里是北京周边最高的山区，时已近秋，草已不似盛夏那般青翠，但从下向上、向高坡铺展开去，别有一番骨感张扬的态势。穿过厚厚的草地、在烈烈西风中站立于危危绝壁之巅，远眺苍山莽莽、青浪滚滚，怎一个豪情壮志入我胸。对的，这便是壮丽无边的灵山！

下得山来，穿过塔儿寺村，去探寻此地最最出名的蚩尤坟，那里有两块碑，有两棵粗壮的古云杉，毫无畏惧地袒露着粗粗长长的根系，不由人不心生敬畏与感慨。传说炎黄部落在涿鹿一带大战蚩尤胜而杀之，而这里的村民说，没有杀，而是让其在这一带养老，这是他善终的地方，这个村也因人们为其守灵而成，每年的某些特别时刻，海内外的族人都来此祭拜。

暮色苍茫，我们惜别灵山，车轮滚滚、顺势而下，绕过一弯一弯又一弯，霍地，一个灵感涌了出来------灵山，莫不是说这里是蚩尤之灵（陵）所在？涿鹿之野，不正是传说中的那场远古大战之战场吗？于是，恍惚中，中华民族血火相拼、水乳交融的千年历史，在这高山劲草上，上演。

　 前似曾见古人，后似曾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注：照片选自此次活动相册，感谢默涵、大眼镜、肖河等作者，感谢一路同行的队友！）

（追注：几周后随该队赴老掌沟，归途，将此篇主要内容及引申观点演绎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