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徒步日记之长城篇(二)闯王破关处

京郊徒步日记之长城篇(二)

 

闯王破关处

 

2014年12月6日,星期六,天气晴朗,无风无霾。

徒步线路描述:从石头峡关东侧第一隘口,沿东边长城爬升,途经清水顶,长城结,进入八达岭古长城风景区,出景区到达本次穿越的终点东沟村。全程约10千米左右,累计爬升760米,累计下降810米,强度不大,属于休闲性质。本次穿越最高点为清水顶,海拔1239米。

自从上周六去过河北怀来境内的样边城段长城后,似乎对北京周边残长城来了兴趣。于是,本周末又继续向位于延庆与昌平交界山脊上的石峡关段残长城进发。

石峡关,位于八达岭长城以西,是北京西北长城上一的处重要军事要塞,与八达岭关城一起构成居庸关外围长城防御的重要屏障。据有关资料显示,石峡关修建于明万历年间,并于隆庆二年设守备,并驻重兵把守。当然,石峡关虽称其为关——现在只是一个地名或者是仅停留在文字上的概念——已经很难寻觅所谓关的蛛丝马迹,哪怕是残垣断壁,或者一砖一石;唯有通过山势与长城的走向,以及一个叫石峡村的自然村落,可以大致判断当年石峡关的位置,以及早已远去的金戈铁马。况且,一条现代的柏油马路穿山谷与关隘而过,已经习惯于上车即睡觉的游客,即使偶尔经过,也不会注意到这里曾经的硝烟,和湮没在枯草中的关城遗址。

正值隆冬的清晨,山谷中气温很低,薄雾未散。石峡村似乎还未从睡梦中完全醒来,没有袅袅炊烟、鸡犬相闻、小鸟叽喳,也没有早起忙碌的村民,一切都显得异常静谧。万籁俱静中,我矗立村头(在喧嚣城市中很难有这样一刻的宁静),试图勾勒出当年不是雄关、胜似雄关的大致轮廓,可惜一无所获,尽管也绞尽脑汁。

好在,石峡关,也许是宿命,注定要青史留名,不断被后人一再提起,演绎和再创造,虽然这仅仅只是一个地名,甚至是一个象征性的符合。当然,这倒不是说,石峡关本身在长城防御体系中的战略地位有多么重要,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如果重要,就不会如此早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只是因为三百多年前,有一位杰出的农民起义领袖曾提兵在此叩关,每当翻阅这段历史,特别是这段带有传奇色彩的偷袭,自然就联想到与之相关的地名石峡关,地名因为人和故事的反复出现,而不断被提及,并被不断赋予的新的历史内涵,久而久之,地方是否还真正存在,倒显得不那么重要。其实,这也正是徒步的真谛和爬山的乐趣所在,山川之秀美与历史文化之沉淀交相辉映。

这位农民起义领袖就是大明王朝的埋葬者,人称闯王的李自成。

公元1644年的春天,即明崇祯十七年,在西安建立大顺政权后的李自成兵出潼关,渡黄河,经山西,进入河北,出宣化,进入怀来盆地,京师在望,胜利似乎也在望,可一道蔓延起伏的山脉(北部燕山山脉和西部太行山脉在此相交)横亘眼前,拦住大军前行道路。山脉连同山脊上的长城构成大明京城北京的最后的一防线,突破此防线,就进入华北大平原,北京将无险可守,可以设想,崇祯皇帝不可能不在此设重兵把守,并据险死守,其实恶战已经在所难免,因为事关生死存亡。对李自成而言,要想一举突破西北防线,直捣黄龙,首选进军路线应该是沿有太行八陉之称的军都陉,即关沟大道(与现在的110国道大致重合),出南口,攻下昌平。这是骡马交通时代,北京地区西出山西、内蒙的一条交通要道,其实也是最重要一条,道路平坦,适宜大兵团作战和辎重通过,并且直线距离最近。但致命弱点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城——居庸关,死死地扼守着这条道路的咽喉;而且,关沟北端,有一座依长城修筑的雄关,即素有北门锁钥之称八达岭关城,古称北口。也就是说,李自成大军,若走关沟大道,进入北京,至少要经北口和居庸关两场血战。

李自成最初也确实试图走这条大道,但在八达岭关城,遭到明军守军的顽强抵抗,当然也是预料之中。不得以,李自成一方面派部队继续佯攻,自己却亲率大军,在当地老乡带领下,沿长城西进,一举突破石峡关段长城,沿白羊沟小道,经榛子峪、浇花峪、药材峪,大军突然出现在居庸关背后,迫使明军守将唐英投降,并直逼京师。明朝最后一位皇帝,朱由检在皇城后的景山自缢身亡,明朝随之灭亡。

广为流传的京剧《三疑记》,就是根据这段历史改编。

这一年,朱由检34岁,继承皇位的第十七年;李自成比朱由检大4岁,建立大顺政权,自立为王的第二年。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也都渴望建功立业,不过,命运却截然不同,而这一切,又都由各自性格决定,所谓性格决定命运,优柔寡断与当机立断形成鲜明对比。李自成与朱由检,石峡关与明皇城,这些人名与地名,以及与之相关的历史事件,相互交织,使人浮想联翩。

我们这次徒步穿越的起点,可能是基于减小爬升强度方面的考虑,领队并未直接从石峡关登上长城(这一段破坏太严重),而是选择在石峡关东边隘口,也即靠近八达岭长城一侧。据同行的朋友讲,几年前,这段长城还一直保持原貌,经数百年风雨侵蚀,虽然显得有些残破,但雄姿与风韵不减当年,其实,残缺本身就是一种美,而且是更深层次的美。可不知何时,这段长城也被修葺一新,几百年前一钎一锤打磨出的条石,以及规整并刻有文字的城砖,可怜地、孤苦伶仃地地隐藏在被现代技术切割的类似“条石”和“城砖”仿古城墙中,岁月的沧桑感,荡然无存。其实,很多时候,特别是看到类似情形——说是维修,事实上是破坏,我一直在叩问,难道对历史文化遗产和遗址的保护,一定要推倒重来,这到底是商业利益的驱使,还是真心的保护,亦或是对遗址的毁灭性破坏。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又将是一个人来人往的新景区,今天的这分安静、沉思、追忆、遐想,只会保存在美好的回忆与记忆中。

当然,这种过度化的商业开发,不仅发生在长城沿线。前几天,有机会在江苏镇江作短暂停留,工作之余,漫步古运河以及运河旁边的千年古街——新河街,昔日,也许是两宋时期的青石板街,早已残破不全,但韵味犹在。可是,周围隆隆的轰鸣声,正在湮没古韵。长城、运河,这些人类共同的文明,正在被所谓的现代工业文明所侵蚀。

沿着修葺一新的长城,不到半小时,全身还未发热,就比较轻松地登上这段长城的第一个制高点,并有一座现在复建的城堡——长城旅游景点上随处可见,没有任何新意。我向来对假古董不大感兴趣,趁大家在城堡上拍照留影之际,独自坐在长城外侧的台阶上,一边休息,一边悠然自得地欣赏长城内外自然风光:北边,怀来、延庆盆地尽收眼底,远处的官厅水库、海坨山(松山)隐约可见;顺着长城走向西眺,层峦叠嶂的山脉与蜿蜒曲折的长城相互映衬,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古代劳动人民的巧夺天工恰到好处地融为一体,这段长城曾经厮杀声,又浮现在眼前。

其实,翻阅历史,或稍微做一点总结或联想,不难发现,有两个长城上的关隘与闯王李自成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一个就是这里的石峡关,另一个是继续向东的山海关。当然,就战略地位、社会影响力和知名度而言,石峡关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山海关相提并论,后者毕竟有“天下第一关”之美誉。但对李自成个人来说,二者几乎同等重要,某种程度说,前者更甚于后者,因为石峡关代表多年的梦想即将实现,是喜悦;而山海关则预示胜利后的失败,是遗憾,而且是终身。

1644年4月,农民起义部队攻入石峡关,颠覆大明王朝后不足月,还未从胜利喜悦中回过神来的李自成及其部将,不得不面临一次更大、或者说是生死攸关的决战,即史书上记载山海关大战。因为,就在李自成与崇祯皇帝鏖战时,关外另一只军事力量——由福临统治、皇叔多尔衮摄政的满清,正虎视眈眈,密切注意着关内战局。也许是麻痹,或许是忽视,更可能是被顺利冲昏了头脑,总之,李自成没有意识到,满清势力的潜在威胁,至少没有事先作出任何相关应对之策。而且,至关重要的是——这倒不是什么事后诸葛亮,李自成没及时有效地争取到大明旧将,掌握着明王朝最后一支精锐,驻扎在山海关的吴三桂的支持,从导致满清多尔衮入关的门户洞开。两个关口,两次事关命运的决战:石峡关一役,李自成取得江山;而山海关一仗,又转瞬丢掉江山,前后间隔不足一月,上演了两场决然不同的历史悲喜剧。事实上,这两次战役,不仅决定李自成个人的命运——无疑对李自成影响更加深远,也决定着朱由检和爱新觉罗·福临的命运,更决定着历史未来走向。正是这两场战役,朱由检和李自成先后退出逐鹿中原的历史舞台。

三百多年后的1949年,同样是阳春三月,毛泽东等中央领导同志在从河北西北坡前往北平的路上,曾提出著名的“进京赶考”,以及能否“考及格”的命题。毛泽东同志胸有成竹、信心百倍地强调,“退回来就失败了,我们决不当李自成,我们都希望考个好成绩”。

“进京赶考”,如果要说这道考题内容,可谓一目了然,一直未变,即推翻旧政权之后,如何建设和巩固新政权,也即马背上可以取得政权,但马背上是否能守住政权。可惜,李自成作为一名农民起义的领袖,几十万大军的灵魂和核心人物,在攻破石峡关后,没有认真思考这道考题,更不用说如何作答,不及格甚至零分,其实是必然。十几年的南征北战,就此付之一炬,是遗憾,更是前车之鉴。人们常常喜欢把李自成兵败山海关,归结为吴三桂的冲冠一怒为红颜,认为吴三桂之所以投靠满清,是因为李自成进入北京城后,扣押了其父吴襄,霸占了其爱妾陈圆圆。这也好理解,红颜祸水,历来是各种文学体裁创作演绎的源泉,比如商纣与妲己、吕布与貂蝉、夫差与西施,不过,这些女人,到底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并真正影响到历史进程,真值得商榷和考证,其实好多也不足信。位于历史漩涡,并掌握实权的吴三桂,父亲与爱妾,可能是影响其决断,与满清联盟的一个因素,但不可能,也不会是最终于的因素。因为,如果吴三桂真的是为了父亲与爱妾,就不会与李自成反目,因为李自成控制着其家小的命运;事实也是这样,吴三桂投靠多尔衮后,吴家老小三十八口,无一幸免。可见,吴三桂所关心和首要考虑是,谁将成为最后的赢家,大顺还是大清?家小与爱妾倒是在其次。李自成进北京后的所作所为,特别是没有建立政权的长期打算,有点飘飘然,并开始享乐,试想,手握重兵的吴三桂怎能与其联盟。

继续上行,就到了此次穿越路线的最高点,清水顶,海拔1239米,也算是京郊千米以上的高峰了。这里长城和城堡还保持着几百年前的原貌,几乎没有人为拆除或修复痕迹,部分城墙虽坍塌,但傲骨犹存,这才是严格意义上的长城。站在最高点,东边的八达岭和西边的石峡关清晰可见,南边的峰峦叠嶂中掩映着居庸关。北口(八达岭关城)、石峡关、居庸关正好组合成一个三角形,北口和石峡关共同拱卫着居庸关,可谓固若金汤,坚不可摧,让人不得不佩服当时设计者的巧妙构思与良苦用心,但是否能真正起到设计所希望达到的目的,值得商榷。

1929年,为防止日益扩张的德国入侵,法国耗费十多年的时间,在法德边境构筑起长达400多公里的钢筋混凝土永久性军事工事,即马奇诺防线,把完全防御的军事思想推向极致,并成为法国人的骄傲,他们认为德国军队不可能逾越这道防线。一名英国陆军军官曾两次参观马奇诺防线,并在日记中感叹,不用怀疑,马奇诺防线确实天才设想,但法国本领可以做的更好,如果把钱花费在机动防御的装备上,比如更多的飞机和机械化师,而不是把钱扔进地下,效果会更好。1940年,德法战争爆发,德军绕过马奇诺防线,突破法国和比利时边界的阿登山脉,绕道马奇诺防线后方,马奇诺防线就此成为花瓶。

同样在二战其间,日本关东军采用当时最先进技术,也用了十余年时间,在中国东北中苏边境构筑累计长达1700公里的要塞等防御工事,号称“东方的马奇诺”。1945年,苏联军队经大兴安岭,绕道防线后方,一举击溃日军守军。

大明王朝的统治者毫无疑问也这样想,如此严密的防御体系,李自成不可能突破居庸关,从西北进入北京。其实,如同法国的马奇诺防线和日本所谓的东方马奇诺防线一样,从八达岭直下关沟取居庸关,是李自成首选的进军路线,但不是唯一进军路线。明军在八达岭居庸关一线的确防守严密,但北京西北西南近千里长城防线,不可能不出现一丝疏露。李自成兵出石峡关,绕道居庸关的后方,居庸关守将唐英,不战自降,历史经验何其相似,退一步讲,如果石峡关不能攻破,李自成还会选择其他行军路线。

前中央纪委书记吴官正同志在《闲来笔潭》一书中提到,“有人说长城是中华民族的脊梁,但我认为长城也反映了当时封建王朝偏于防御的战略思维,记录了统治阶级的软弱”。文化学者余秋雨先生在《一个王朝的背影》一文中也谈到,康熙尽管下令不修长城,但也在经营自己的无形的万里“长城”——承德避暑山庄,用“怀柔”和“修德安民”代替单纯的军事防御,似乎更高明,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1691年,清入关后的第二皇帝,康熙发布上谕,“秦筑长城以来,汉、唐、宋亦常修理,其时岂无边患,明末我太祖统大兵长驱直入,诸路瓦解,皆莫能当。可见守国之道,惟在修德民心,民心悦则邦本得,而边境自固,所谓众志成城是也”。

于是,自秦始皇开始,延续两千多年的长城修筑与维修历史,就此戛然而止,李自成的石峡关和山海关之战,也成为冷兵器时代,长城烽烟与争霸的余音。

从清水顶下行不到两百米,到达内长城结的所在地,长城在这里分为两支:一支向东北延伸,可达九眼楼长城,城墙已经严重破坏,城砖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中间碎石,依稀可辨长城的踪迹;另一支向东南延伸,可达八达岭长城,我们沿着东南长城下行,很快到达八达岭残长城景区,也即此次穿越的终点。

 

沙特发表于2015-01-09 0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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