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穿越黄草梁

       8月30日，天气预报有雨。尽管早就报名参与黄草梁的穿越，但晨起看到阴沉沉的天，我着实纠结了好一阵。鉴于自己工作的性质及自身情况，我对户外安全较一般人更为敏感。平时通过媒体获知的有关户外驴友在野外迷失、被雷击、遭遇泥水流等情况也比较多，所以，30日的早晨，去呢？还是不去呢？对我来说真是成了一个问题。后来我给了自己一个理由，北京的阴雨来得快去得快，说不定等我们到山顶的时候，正好晴空万里，碧水蓝天，如若不去，岂不是会错过这最佳的赏景季？有了这个理由，我才屁巅巅地从被窝里窜出来，在汪峰的《北京北京》的陪伴下，赶到了集合地点。

黄草梁位于北京市门头沟区西北部斋堂镇境内，距城区近百公里，基本到了京冀的交界处了。车行辗转两个多小时暂且不表，然而一到目的地，自我的脚底接触黄草梁土地的第一刻起，我心里竟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亲切感来。

进山需要走一小段土路，因为刚下过雨，路面充满着泥泞。我们只得沿着路边没水的地方走，那种脚底多时未曾感受的泥土的柔软给人一种别样的惬意。山头依旧笼罩在雾中，植被挂满水滴，连空气都是湿漉漉的。一辆装满碎石的小三轮从身边驶过，马达声回荡整个峡谷，几位朴素的村民手柱铲子，见怪不怪地望着我们走过。这使我一下子感到前所未有的亲切，这分明是故乡的感觉啊。老家的山区多雨，也是一条土路在山谷中蜿蜒而出，连接外面的世界。多年未回，没想到这距离故乡数千里之遥的黄草梁竟然勾起了我浓浓的乡愁。

进入山口是一个较大的爬升，我们一行近五十人鱼贯而入，很快就分成了前中后队拉开了距离，还好，我一直处于前队之中。上山的步道蛇行而上，不久便进入了一片密林，使我更加感觉到阴雨中登山的美来。
 

浓雾在丛林中肆意弥漫，使视野忽远忽近，山路的石头已经被驴友们的脚步磨得透亮，水汽凝于其上，使路面显得更加湿滑，稍不留神，你要随时准备一个咧咀。山路的两边长满花朵，五颜六色，明显被水汽滋养得有些兴奋，在雾气的推搡下来回摇摆，看到这些小花，我心里浮现的是一张张笑脸，她们像是大山的仪仗队，在敲打着锣鼓，欢迎着我们。由于大雾，我们只能看到十米左右的距离，你永远不清楚十米以外的前方是什么，正是这种好奇，反而驱动了我前行的力量。山路在密林中蜿蜒，似乎你自己就是刺破雾障的剑头，你走到哪里，哪里的雾就散了开去，然后又迅速将你的来路淹没，让你没有退路。于是，可能偶然会飞出一处悬崖，使你不得不突停脚步，小小翼翼地从崖下低头穿过；偶尔会发现突临峭壁，一不小心，滑落的碎石跌入云雾深处，久久没有回响，让你的心悬乎许久；偶尔，可能有树干不能承受生命之重，横倒在山路上挡住了你的去路，这时，你会极其小心地从它身上迈过，生怕碰着它，吵醒了它，因为在这里，它才是这山里的主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属于它的，谁也不忍心搅了大山的宁静……

密林深处处处充满着生命的神秘，枯枝落叶散其中，让人感觉大自然沉甸的美。越往上走，空气越是湿稠，每个人的头发都凝结成了层细小的水珠，似乎霎那之间白了少年头。偶尔一阵微风，林中某处在枝叶上积攒已久的水珠便随风飘洒，成就一片小小的雨区，一阵阵，一片片，似乎又无处不在，打在落叶上的声音让我想起“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诗句。

在密林中穿越，你会发现自己突然单纯得就如一棵小草，那些尘世里的功名、欲望、不快统统丢了开去，你根本就无从想起。我完全地放空身心，单纯以皮肤感受这里天气的变化，单纯地以鼻子品尝雨后植被的清香，单纯地以眼睛统摄眼前如一幅画，甚至让自己就与这丛林化为一体，让自己的心在这丛林里沐浴，这种洗心时的惬意，绝对是旁人无法理会到的。那分明是一种梦境般的超脱，不再有是非真假，不再有悲欢离合，不再有任何心灵的负重。即便偶尔看见一株藤蔓缠绕树干，柔软与坚实相互交缠，我也会突然感动于这静美的一幕，就觉得眼下的这一时刻是最美的一刻，于是忍不住停下脚步，甚至恨不得自己就此留下来，就化身那一根藤或者树干，以山的姿态履行生命的坚守；即便看到地上的一片枯叶，我也会惊叹于它如此存在的生命形式。于是，某一刻，也许有人会感觉我像发了疯，因为我已经沉浸在这大自然的美中，我会不时的伸出双手，去轻触路边的花瓣，即便是只有一秒，那轻微的一触也能让我接收到生命的灵动；我还会突然深深地吸上几口这林中的空气，去体味这林中生命之源如甘泉；在垭口歇脚的间隙，面对浓雾深处的未知，我会突然忍不住张开双臂，好像我抱的是空，却又好像抱住了大山的全部，因为只有我知道，我在用心，用心与这里的或高或低，或实或虚，或深或浅的生命对话……
 

大约两小时后队伍爬到了第二个垭口，那里是一块相对平缓的土地，密林已经消失在脚下，前方依旧迷失在雾里。队伍在这里就餐休息。由于第一次到黄草梁，我对穿越途中的地名、路线、远近基本是一无所知，当时我以为，到了这里，基本就到了山顶了，没有想到，更大的挑战与惊喜还在后头……

中餐后是五十多岁的北齐大哥带队，行军的劲头与速度一点也不输年轻小伙子。第二个垭口过后大约两小时基本没有爬升，雾气也稍显轻淡，已经能看到二十到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其间经历了两座古长城的城垛，大家似乎一下子检了个宝贝，蜂拥而上各种卖萌留影，我当然也没能免了俗套，与历史的留影于我是必备的功课，在我看来，当你的照片里有了历史的踪迹，你才能真正体味穿越的本质；当你照片里有了历史的烙印，你的生命也才能与历史达成连接，就如读史般让你的生命也有了厚度。实心楼的边上，一座巨大的无线电发射塔刺入云宵，上半部被雾遮挡，乍看之下，如通往上界的天梯，连接天地之桥。过实心楼往下，意外地发辆年轻人驾驶的三辆越野车竟然开到了山里，虽然底盘够高，但路面之陡与窄依然让驴友们为之惊叹，内心里却是羡慕这些年轻人的玩兴的。

沿着步道辗转几个垭口，竟然突遇山上平原。彼时雾更加淡，已经能看到两三百米远的距离了，道的右边是铁丝护栏围成的草场，几株白桦村屈就于海拔的高压低矮地零星点缀其中，左边是缓缓而下的峡谷，依然可见谷底的丛林，雾气蒸腾其上，让人回忆起刚刚爬升时在丛里的穿越。要是有一匹马就好了，我当时就想。在高山之巅纵马驰骋的感觉应该是别样味道吧。

领队的小伙子忙于讨好队里的美女远远地落在了后面，依我的常规逻辑，这应该是下山的路了，然而一位曾在这里穿越过的驴友告诉我，路，还很远，真正的高点“无名一”“无名二”还没到达，还会有大的爬升，真正的美景还在前方。我当时心想，我的天，都下午三点多了，还要往上爬，可是远远望去，除了雾还是雾，我不敢想像，这雾茫茫的背后究竟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在等着我去征服。

答案很快残酷地揭晓。在经过某个山头一块关于“一只烤全羊650至850”的广告牌调戏后，我们沿着山顶的悬崖几经起落，边上半米即是深不可测的山涧，雾气从谷底翻腾而上，使你生生感到一种向下扯的力量，容不得半点停留，队伍急匆匆穿过这危险的路段，不知不觉地进入“无名一”高地的爬升。即便现在坐在写字台前，我也依然能很清晰地回忆起那种感觉，那真是我自穿越以来爬过的最陡的路，没有固定的石头给你固定脚底，你踩的只是软泥与草，一不小心就会往下滑去。你的脚底不要奢望有可供你停歇的地方，任何一块平缓之地都是奢望，旁边的草丛如果你想坐上去，被湿气浸过植被绝对是滑草的最佳选择，只是，这次你可能一下子会窜到谷底去，而且是有去无回。好在队伍一直顽强地向上，雾气又开始漫上来，没有树的庇护，山风从队伍中呼啸而过，由于海拔高，山顶的草已经明显显露出秋天的气息，黄草在冷风苦雨中摇摆，一股肃杀之气汹涌而来，我突然想起了当年红军的长征。电影中的片断，红军既要经受山风低温的肆虐，又要征服爬升的艰难，其情其景，亦如今日吧。爬至半路，迎面一片丛林，大家如获至宝，队伍急寻林中开阔处避风歇息，一时轻松如常。然后“无名一”到“无名二”的爬升真是名不虚传，穿过丛林，便上了一个垭口，你以为终于到顶，不料迎面而来的另一队驴友告知，这才哪啊，还远着呢。听后顿时差点崩溃。垭口风大雾急，还由不得你歇息，队伍便又蛇行而上，有的女士已经开始呼天撞地，有的男驴友趁机英雄救美，心里却是打着“收人”的主意。除了雾还是雾，除了草还是草，除了风还是风，此时你已经顾不得留意景色，只是想尽早爬到顶端，快点爬上去，风声伴着大伙沉重的喘息远远飘去……
 

事实再一次告诉我们，只有经历了艰难，得来的成功才能有格外的喜悦。就比如中国女排与巴西女排的比赛，中国队若是3：0毫无悬念地拿下对手，虽然确实赢了，但反而觉得没什么意思，但若与对手打了个2：2平，甚至第四局还差点输掉，到第五局时的关键时刻，中国队关键一球取胜，这时整个中国的国民那种成就感你绝对可以想象。从这个意义上说，要感谢“无名一”“无名二”两块高地的异乎寻常艰难的爬升，它使我们整个团队终于登顶后感受到同样异乎寻常的成就感。

这一成就感一方面来自终于征服后的快感，另一方面来自于山顶的美景。若说此次黄草梁穿越最大的惊喜，便在这最高峰上的茫茫草原。那是怎样的一片景致啊。

我是第二个登顶的驴友，待到高处，眼前豁然开朗，眼见之处是一片数平方公里宽阔的草原，草已经开始枯黄，各种山花点缀其中，随风摆动，目及之处，丛林与草原划出了一道明显的分界线。可能是因为海拔高的缘故，山顶的雾气没有林中那么稠密，而是一股一股，有雾的地方茫茫一片，没雾的地方就如雨后初洗，清新之极。但终归视野还是有限的。这时我禁不住跟前面的队友说，嗨，若是这时太阳公公老人家能出来一下，看在我们爬升之难，给点面子让云雾初开，一赏景观就好了。实在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话音刚落，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山顶十里坪的云雾在几秒之类极速散去，整个十里坪基本尽收眼底，远处丛林里另一队驴友搭的帐蓬清晰可见。回头望去，几秒前还云杉雾罩的来路已经一清二楚，“快看，羊群！”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顺着声音望，远处山坡上，一大队羊群像一片白云从坡那边飘了过来，不断变换着行进的图案，一路向东，绵延而去。“看，蓝天！”我急忙抬头，果然，云雾突然间从头顶散去，恍如被洗过的蓝天从云雾背后露出真容，实在大美之极。
 

这时后队已经赶了上来，看到山上的景致，欢呼雀跃一片。驴友们自动各种组合，纷纷拍照留念。而我，更加忘记了我的年龄，只想让自己在这大自然最精彩的时刻与自然融为一体。我让同行的哈尼族小王子建国给我拍照，我告诉他，他给我的拍照不是专门照相留念，而是记录，真实地记录下我的状态与感受。任务交给他后，我开始忘记哈尼的存在，让自己化入草丛，去寻找草丛的灵动，去嗅闻每一朵小花的芬芳，去与每一片小草的叶子对话；或者会轻轻地拭去一片叶上的水珠，或者会把一朵弯下的花枝扶起；抑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草丛，看山风在草丛吹起波浪，看山峰时隐时现，看羊群点缀草原……建国真实地记录了我的这些情感。年轻的驴友们像一群孩子在草地打闹调笑，单身的驴友忙着招呼美女合影，留下精彩影像与希望，领队没望在这最美的时刻给大伙合影，调皮的驴友“腐竹”用登山杖当起了旗杆，让队伍的红旗高场在空中草原……当时我就想，一百多公里外处于雾霾笼罩下的首都人民，做梦也没想到此时的十里坪有这么欢愉的一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