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台之殇

                              群山依旧在，人面何处去？

立冬不久，树叶就开始簌簌下落，走在寂寥的山间，看着光秃秃的树干，一片荒凉，一阵凄凉。小径上铺满落叶，走在上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梦中的呓语，让人想要沉睡下去。冬天就像沉睡的孩童，发出轻微的呼吸，让人不忍心大声喧哗，怕打搅了它的美梦。于是，就这样静静地走着，走着，任凭寒风在耳边呼啸。偶尔歇息，拂去额头的汗珠，眺望走过的路，只是一片苍茫。乌云笼罩的山间阴沉沉的，寂静、昏暗，犹如黎明前的黑暗，即便已是午时。

司马台长城只闻其美，而不知其险，于是满怀着不知者无畏的情绪一路激昂而去。车行之山脚，在迷雾之中远眺长城，不止是惊喜，忍不住几声惊叹。连绵的高山犹如一幅巨擘展现在眼前，沿着山脉蜿蜒盘踞的长城就是画中的点睛之笔。因为有了长城，山变得灵动起来，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欢呼声也不时响彻在高山之巅。

今人登长城之艰辛，深感不易；观长城之壮美，尤感险峻。然而遥想古人开凿长城之艰辛，实在难以量夺。长城在风雨的摧毁下日渐残破，不如宽敞的柏油马路那样平坦，于是行走在长城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单边墙作为其中最险的一段，也是风景最美的一段，于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辈络绎不绝。单边墙仅一人宽，只能纵向缓行。站在单边墙上往下望，是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大部队抵达这里的时候，行进速度开始变得异常缓慢。平坦的地方尚可以稍快行走，有高度落差的地方就需要手脚配合，小心翼翼匍匐而过。

我站在平坦的地方，看着行动迟缓的前队，有些着急。按照这种速度，很难保证能在天黑前走完这段艰险的路程。此时的风就像卯足了劲的蛮牛，呼呼地往外吐气，强劲的风不仅吹乱了头发，也吹迷了双眼。没几分钟，寒冷就顺势侵袭全身。把衣领竖起，拉链拉到最高位，双手揣在口袋里，也无济于事。大家都招架不住寒冷，于是有人开始催促，开始着急，开始心慌。看到单边墙蔓延到无尽的远处，我也变得心慌意乱起来。

终于，前面的队员挪开一定的距离可以前行了。我匍匐在墙面，正欲往下过一个有高度落差的地方，就听见一声巨响。四处张望，才发现距离不远处的某个队员正在空中往下坠。我怔怔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感觉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下来，全身力气都集中在死死扣住墙面的双手。除了风声、撞击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那个渐落渐远的身影，我听不见其他的，也看不见其他的。几秒钟之后，眼前的一切仿佛没变，刚刚的一幕犹如幻觉，只剩下剧烈的心慌。我趴在墙面上，四肢麻木，踟蹰不前。缓和了恐惧的心情后，我隐隐约约听见呼救声、哭泣声。

即便是发生了刚刚的意外，所有人也无法停止不前，天色越来越暗，等待只能把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我小心翼翼地经过有高度落差的地方，站在平坦的地方心有余悸，总算过了一道险关。我已经没有勇气继续沿着单边墙走，正好有队友前来营救，把我解救到墙角。再一次站在泥土路面上，劫后余生的感觉异常清晰。顺着墙根走，虽然也会上上下下，落叶还会导致脚底打滑，但每一步都走得踏实、放心。对于逝者，入土方为安；对于生者，立土亦为安，土地才是维系人类生命的最根本所在。

绕过单边墙抵达天梯时，我看到了美丽的日落。夕阳的余晖挥洒在远处的山脉，挥洒在每一个人的周身，那般柔和，那般温暖，那般令人心动。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明亮起来，仿佛晨曦般带给人无尽的希望。回想之前的惊险，能再一次感受到太阳的光芒，感觉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夕阳无限好，却极其短暂。待夕阳西下之后，天色完全陷入黑暗。不知何时，司马台景区的夜灯星星点点地亮起来，山脚的灯光也被点亮。在黑夜中摸索的我们，在绝望之中有了几丝希望。下山路虽然不险，但荆棘密布，走起来也异常艰辛。跌跌撞撞中终于汇合前队，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抵达山脚，夜已深，气温骤降，风力似乎更大了，庆幸地是还有满月当空。在月光的照耀下，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行走，听不见虫鸣鸟叫，只听见呼呼的风声、急促的呼吸声、重重的脚步声。路过一片果园，终于看到了水泥路，这就意味着村庄就在不远处。白色的水泥路面在月光下更加洁白，走在其上仿佛踩在棉花上，让紧张了一路的心情骤然放松。村庄的路灯这一刻也变得异常温馨，犹如亲人热切期盼的目光，温和而又恒久。

置身安全的地方，回望远处长城上的灯光，只能默默祈祷。祈祷它们能照亮后面队员前进的道路，祈祷它们能驱赶后面队员内心的黑暗，祈祷它们能辅助救援队早点找到坠崖的队员。坐在大巴车上等待后来的队员，获悉坠崖队员已找到，但已无生命迹象。这个糟糕的消息就像这漆黑的夜让天地陷入一片黑暗，让大家陷入一片沉寂。闭上眼睛，那个坠落的身影一遍一遍在我的眼前浮现，我没有看清楚他的模样，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陌生人，他的存在和消失如此短暂地交替，真实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让我警醒，让我顿悟：风景绝美的地方总是暗藏危险，保全了生命才有更多的机会看到更美的风景。

2013年1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