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之巅》——记“天天向上”户外团远征四川四姑娘山二峰

太大的搬不动，太小的看不上，正满处找石头，突然一阵狂风，我们的帐篷被吹跑了……

高海拔忌剧烈活动，应慢慢适应。但此时哪里还顾得上慢慢适应，等我们适应好了，帐篷也该飞到山脚了。我俩拔腿就追，跑了10几米，终于逮回帐篷，一阵喘。

固定好这个活动的“家”，把东西往里倒腾。

我和竹子每人都带了俩睡袋，防潮垫由俱乐部提供。但我还是特意多带了一个自充气的防潮垫，怕俱乐部提供的防潮垫太薄，果然，给我们发的就是那种最普通的铝箔垫。而我凭着双防潮垫+双睡袋，睡在零下10几度的雪地上，一点没冷。女人啊，就得对自己好一点，嘎嘎。

坐进帐篷，竹子感觉不舒服，只想睡觉。但向导不让大家睡，因为这么一睡下就更难起来了，必须适当活动，让自己渐渐适应这个海拔。

我一边头疼，一边鼓励竹子坚持：高反差不多人人都有，头疼憋气都是常见的，没什么大不了，精神作用很重要，只要你坚信自己能扛过去，你就能扛过去，如果胆怯不安了，身体状况也会跟着越来越颓。

为了调动情绪，我和竹子坐在帐篷里互相拍照，摆POSE，给自己打气，用精神胜利法对抗高原反应，就差高唱革命歌曲了。

起来，饥寒交迫的苦驴

起来，大本营受罪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冲顶而斗争……

二饼和皇姑一直骑马，上来扎好帐篷就难受得厉害，联想头天3200米那晚皇姑的反应，估计4200米这一晚将会是噩梦般的经历，他俩商量了一下，决定立即下撤，不在大本营过夜，回日隆客栈去等候大部队，提前结束雪山之行。

一共在大本营呆了1小时，二饼和皇姑就让马夫领着，骑马下撤了。而此刻，山羊、轻松和国安，还有重庆小伙儿、南京的小汤，都还在途中跋涉，根本就没抵达大本营，路程的艰苦，可想而知。

杯具的是，轻松他们尚不知道，还未开始冲顶，“拼马”就已然成了“无马”状态，无论明天是什么情况，等待他们的都将是“必须再徒步走回去”。山上无信号，再想从镇上雇马也联系不上。

这就是拼马的弊端，万一AA的同伴中，有人不支，无法坚持，消费完了自己那部分，顾不上别人，仍需要消费，那么AA的另一些人就难免进入尴尬的境地。轻松拼马的时候，原本还说好，来的时候别人骑，回去的时候他骑，结果，轻松失算了，嘿嘿。竹子万幸地小声说：“单独雇马真是太英明了。”

其他队友终于陆续到达营地，我赶紧探出头，看大家情况，毫不夸张地说，他们被这16公里的高原徒步折磨得几乎筋疲力尽。山羊告诉我：“累P了，还走错了一段路，手台也联系不上，只想骂人。”只见山羊小脸灰白，嘴唇黑紫——这是缺氧的典型“口红”色。轻松更惨，我都没来得及看清，他就一头扎进了二饼和皇姑留下的帐篷里，浑身打颤，再不想动弹。

山羊问：“你俩情况怎么样？”
我说：“还行。”

山羊说：“如果还行，出来帮忙扎一下帐篷吧。”他们三人需要两顶帐，还差一顶呢。

竹子状态也不好，她说实在不想动。我咬牙爬起来，钻出去帮忙搭帐篷。因为山羊从来没开过口请别人帮忙扎帐。我明白，这回他们真的是累劈了。

天色已暗，我和国安一起在寒风中尽快搭好一顶帐，这时，高山协作们在一旁吆喝“开饭喽”。晚饭有米饭、烧鸭子、川味腊肠、萝卜汤等，自己用饭盒打饭。

轻松连饭也不出来吃，这回可不是装，这家伙现在如果有一匹马，肯定也撤下大本营回日隆去也。竹子给轻松送饭到帐篷边，就差喂他了。

轻松心里一定老感激了：“竹子美女，感谢你，感谢你八辈祖宗！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你，我做(色)鬼也不会放过你……”轻松高反糊涂了，胡言乱语中。（此段为棒棒糖杜撰，心声是否真实，有待轻松自己交代。）

4200米，是难眠的一夜，今夜无人入睡，除了高山协作和马夫们，他们鼾声如雷，就象睡在自家热炕头儿。

夜里下起了雪，风裹着雪粒子，哗哗地抽在帐篷上，听得我心里发紧。毛毛说过，如果夜里雪不停，当天冲顶就基本无望。

难道，我们会因为天气，全部无功而返吗？我承认，在半夜时分，听着外面的风雪，想到队友们的糟糕状况，我从不缺乏的自信和勇气也在反复动摇。

高原并不特殊眷顾我，一样赐予我强烈的高反，夜里感觉越来越不好，头痛欲裂，从后脑勺一直疼到脖子根，似乎牵扯得脊柱都在疼。胃里象晕车，感觉一阵阵恶心。

后来我感觉实在是不好，悄悄爬起来把领队发给大家的头疼药吃下去，但我一直没吭声，默默承受所有的不适，别人都认为我状态还不错，是情况最好的。

其实，我有高反也不吭声，要的就是别人的肯定，我需要让内心和外界都给自己营造一种积极的暗示：你是最棒的，你这状态绝对没问题！

竹子同样坚强，在人前不叫苦，不认怂。而实际上，我能证明，竹子的情况一样糟，半夜喘息困难，忍不住地使劲叹气、呻吟，好似进了产房。还问我：“你说咱们受这个罪，是不是有病？以后想锻炼，咱们就打打羽毛球，去健身房练练瑜伽……”如果不是巨难受，轴驴竹子能说出这话？

轻松以为我和竹子情况很好，全队就数他最痛苦，以为别人都没他难受。我只能说，这是他比较脆弱。在我眼中，所有的小伤小痛小打击，都不值一提，经历过产子的阵痛，丧母的心痛，这一生一死的考验，足以让一个女人变得坚强无比。

D4  二峰冲顶、大本营——日隆

凌晨2点，毛毛喊起床，我扒开门一看，营地积雪把帐篷埋了10多公分厚，毛毛说这不算大雪，真正的大雪会让帐篷没顶。

雪已经停了，一丝风也没有，天助我也！一阵高兴，欢欣鼓舞。虽然一分钟也没睡着，但毫无困意，而且因为吃了药，头也没那么疼了。

协作们给做好早饭，鸡汤泡饭。但我没胃口，只扒拉了两筷子。

竹子不想起床，说要留在帐篷里睡觉，不去了。我知道她是耍赖，也不理她。果然，没几分钟她就爬出来了。吃蛋糕，再不想吃也得吃一点。

轻松有一个纠结的性格，起床就诉苦，说不想参加登顶了，要留守营地，看他要死要活的样子，确实也搞不清他到底是什么状况。

大家谁也没劝他，高海拔不是儿戏，一切自己负责，自己做主。可是临出发时，轻松又说，我陪你们走一段吧，送送你们，送到碎石坡那儿我就撤。

可是碎石坡那里，大家继续走，他又跟着上去了。明明可以坚持，却随时动摇着，跟山羊正相反，山羊从来不说自己不行，一旦说不行，那就真是不行了。

轻松和国安在穿装备。

国安真是个好小伙儿，吃苦耐劳，也被高反摧残得够呛，一躺下就憋气，在帐篷里坐了半宿。

除去撤回日隆的二饼和皇姑，营地还有9名队员。其中，大二男生牛童放弃了登顶，选择留守大本营。

这倒霉孩子平时可能连4000米的平路都没连续走过，就一猛子来到4000多米的海拔，攒银子勒着裤腰带，花时间旷着必修课，然后到美丽的四姑娘山来体验上吐下泻的感觉。到了大本营就没闲着，连拉带吐，最后一站起身就打晃儿。可怜的娃！好好在帐篷里睡觉吧，幸亏你们还有马。

凌晨3点，8名队员出发冲顶，跟队伍一起的，还有领队毛毛、向导老余和高山协作小余（老余的侄子）。

一队人马，在黑夜中走向茫茫大雪坡。

雪很厚，一脚踩下，有腿肚子那么深，常常还会没膝。年轻的高山协作小余在前面开路，领队毛毛第二，其他队员跟在后面呈一路纵队，相隔1米，鱼贯而行，老余殿后。

深雪里的行走方式不是迈腿，而是拔腿。虽然有脚印可循，但毕竟踩不了那么精准，若赶上旁边恰好有石缝，一脚踏歪了就扑哧一下陷进去。重庆小妹个子矮，吃的苦头最多，一会儿就惊叫一声。重庆小伙儿一开始听到老婆惊叫，还会连忙问：“怎么了？没事吧？”后来见怪不怪，叫就叫吧，陷进去了再拔出来呗。

我们这支队伍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做着高抬腿动作，缓慢向前移动着。缓坡很长，走了好久，海拔却并没有升高多少。

好不容易走完缓坡，来到45度左右的碎石坡。在夏季，这里都是片状碎石，但现在被厚雪覆盖着，看不见脚下路况，更需要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行走。

突然，前面的毛毛不慎一脚踩空，踏入石缝，膝盖重重磕在石头上，咕咚一声响，当即疼得动不了了。队伍停下来。

领队的受伤，让人不安，大家一边捯气儿，一边关注情况。好在，缓了一会儿，毛毛能走了，继续向上。可是没走多远，重庆小伙儿报告：“我不行了，要吐。”这小伙儿可是一头经常重装徒步的驴，穿越过不少线路，从头一天徒步的情况看，此人体力应比山羊更强。

当时海拔大概4600，时间是7点左右，整整4个小时，我们才上升了400米而已。艰难的高抬腿啊，艰难的冬季雪山！平原的强驴们在高原上头发晕，眼发花，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重庆小妹不让老公再上了，要求下撤，南京的小汤也准备下去。毛毛由于膝伤，决定陪他们三人返回，让老余和小余带剩下的人继续走。

老余有些不情愿，这些高山协作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挣钱吃饭，你俱乐部领队都下去了，协作们自然也没心思再干，巴不得全队都跟着下去才好。这就好比，当官的跑了，当兵的谁还卖命？反正，不能登顶的队伍太多了，不在乎多你这一支。登不登顶，人家根本无所谓。

他们合计、交涉了好半天，而我们因为停留时间太长，冻得全身哆嗦，催促他们赶紧走。最后，毛毛还是下撤了，由老余和小余继续带人冲顶。此刻，只剩下“天天向上”的5名队员：山羊、轻松、国安、竹子、棒棒糖。后来老余亲口跟我说，他继续带队，是因为前两天跟山羊聊得还不错，否则他才不想管了呢。

我们5人跟着老余和小余闷头向上，以“之”字形不断来回横切碎石雪坡。忽听后面有动静，回身一看，额滴驴，重庆小伙儿居然又调头赶上来了！他说不甘心，还想再试试。可没试多远，再次强烈要吐，重庆小伙儿至此彻底放弃。

其实，我在前人的攻略里看到过，不少人都是一路吐着登顶的，但那时季节比较宜人，在冬季原本就恶劣的条件下，吐着登顶，难度实在太大了。

既然这么艰难，我们为啥还选择冬季来？不用问，雪山最有魅力的时候就是冬季啊！

终于切完碎石坡，爬上一处平台，在后面一小段，手脚并用，体力消耗巨大。

山羊在我们5人的排头，他后来状态极差，走不了10几步，就要停下休息。但正是他的这种速度，使我体力分配得比较好，如果一味跟着生猛的高山协作走，肯定都被拉P了。

西部的时差稍晚，加上山间云雾弥漫，登上平台时8点多，天色才刚刚朦胧放亮。山羊的脸色比昨晚更难看，神情委顿。他问老余，还有多远，老余说远着呢，还有一半路呢，而且上面更难走，下面那些都是好走的。

也许，老余的话熄灭了山羊最后一丝斗志，他摇摇头说：“我不行了，头晕得只想睡觉，都要出幻觉了。我撤！”竹子说她万万没想到山羊会撤，说她当时那心里，瓦凉瓦凉的。

何止是竹子，剩下的人都傻眼了——队员一个接一个弃顶，毛毛领队都撤了，现在连山羊也要撤，那自己呢？究竟还能走多远？

山羊说撤就撤，毫不犹豫，立刻往下走。轻松这时是最不纠结的一个，他可能早就等着吹集结号呢，所以立马跟着山羊下撤。国安稍迟疑了一下，也决定跟着俩哥哥回去。剩下我和竹子，面面相觑。

老余本就不耐烦了，这时更是想让我们两个女生一起都下去，为了打消我们坚持的念头，老余声称“关门时间”定在9点，到了9点必须下撤。

驴友对“关门时间”都不陌生，登山必须留出下山的时间。所谓“关门”，就是不允许再上，必须返程了。山区气候本就不稳定，高海拔处，天空更是瞬息万变。在不同的季节，常常在某一个时间后，气象会突变，或生横风，或下暴雨（雪），危险成倍增加。所以，高山向导根据经验和情况设置的“关门时间”至关重要，维系着全队的安全。

当时已经8点半，听说关门设在9点，我这心……是如坠冰川呐。前方还有近一半的海拔，线路更难，半小时内登顶……毫无可能。继续向上吗？不能登顶，仅仅是再多走一段，再多累一些，又有多大意义？

几天来一直满怀憧憬、坚持士气，但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心灰意冷，身心俱疲。惰性、失望、认命……所有消极情绪统统涌上来，一狠心，算了，撤就撤吧，全队一起下撤，也没什么。

竹子虽然也有徘徊，但她明显比别人都多了一份坚定。我估计，竹子当时根本没想太多，她就一根筋：既然我还能走得动，为什么不继续？

竹子没有跟着别人往下走，依然留在原地，等着看我的决定，我也等着看她的反应。三个男生已经转身下撤，正在下面拿出队旗拍照留影，不管怎么说，4800米，也是他们的新高度，值得纪念。

 
红圈处是山羊他们的下撤点。

唯有我和竹子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动，在精神上互相支撑着。那时只要一方动摇，另一个也就崩溃了。

我最后问竹子，其实也是问自己：“你还行吗？还上吗？”

竹子回答：“我觉得自己还能坚持，我还想上！”

说真的，最后就是竹子这句话重新坚定了我的决心，多年来性格里那种不服的豪气顷刻就回到身上，再无犹豫：“好，咱们继续走！不就9点嘛，走到哪儿算哪儿。”

老余无奈，肯定后悔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碰上了这么两头犟驴！职责所在，客人不撤，时间也未到，那就只好走呗，反正就还有半小时了。

天已大亮，但周围云雾遮蔽，能见度不到20米。这一路摸黑走来，听闻着彼此的呼吸，但当我们真真切切能看清队友的脸时，却是在与他们挥手告别。不能不说，这真很象戏剧里的情节。戏剧来源于生活。

就剩俩人儿了，我在前，竹子在后，冲啊，杀啊，造TMD反啊！哦不对，是高TMD反啊！反正决定拼了，战士拼到最后一颗子弹，我们是拼到最后一秒钟。

继续走的过程中，我一边调整着身体节奏，一边把缺氧的大脑也努力活动起来——

老余说路程还有一半，是指的海拔高度，我们早就知道二峰的山形，前半程大缓坡+较陡的碎石坡，后半程是陡然上升的路线，直线距离并不长。前面上升那600米的海拔，实际走了好几公里。而后面这不到500米的垂直高度，可能一共也就需要走800米。当然，这不是平地的800米。

再想想关门时间，夏季的关门时间可以设在12点，冬季虽然提前，也不至于提前到9点。再结合老余“早点完事”的心态，我判断真正的关门时间至少应该可以推后半小时，也就是9点半，甚至10点。保险起见，我决定以9点半计。

捋清楚这些思路，我开始施展四寸不烂之舌忽悠老余（不好意思，当时高反严重，舌头有点大，暂算四寸吧）。

（以下内容为实际对话的精炼加工）

我说“老余呀，你看我们首都人民来你们家乡一趟多不容易啊，又坐飞机，又倒汽车，跋山涉水到这儿来，就是为了登上美丽的四姑娘山。现在眼看生米就能煮成熟饭，您得帮着添把柴，不能给撤火啊……blablabla……”

“咱们相识就是缘分，要说您这高山向导，太敬业了！能力强，人品也棒，领导都走了，您还坚持加班，这是什么精神？毛主席说这是为人民服务的精神……blablabla……”

“还有你们家客栈真不错，回北京我就把七大姑八大姨都忽悠到日隆旅游来，非你们家不住……blablabla……”

“您工作态度严谨，但关门时间确实太苛刻了，能不能多给我们半小时？当然，具体还是您定，您经验丰富，判断准确，该下撤必须下撤，但只要天气允许，您肯定不会让我们留下遗憾……”

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力气，在缺氧的环境中，一边往上爬，一边滔滔不绝地说了那么多废话。可能潜意识里知道，如果不延长关门时间，登顶肯定没戏，必须忽悠老余多给半小时，能忽悠出这半小时，登顶就有望了，忽悠不出来，反正9点下撤，体力不体力的也无所谓了，成败在此一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