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诚心拜峨眉——从洪椿坪到金顶

离开洪椿坪，一路上没有非常特别的风景。但是由于这一段路处于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植被繁茂，林木葱郁，拥有珙桐、桫椤、桢楠、香樟、洪椿等多种珍贵保护植物，还有数不胜数的灌木、藤类和各种药用植物如峨参、天麻、川芎、贝母等共计3700余种，也难怪峨眉山被称为“古老的植物王国”。
    
走在青石筑就的小路山，看群山连绵、翠峰如簇、万壑飞流、涧深谷幽，眼观秀色、耳听水声、鼻闻花香、口感泉冽、手触叶润、意兴清雅，用无牵无挂的“眼耳鼻舌身意”感受无垢无扰的“色声香味触法”，在这一刻我想没有人愿意六根清净六尘不染。特别是这一段路的水，流淌在草木荫蔽的深谷中中，如古琴轻抚般的声音若有若无，虽然细如可掬但却穿岩凿壁奔向大海，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转过一段山崖，我见到了初中生物课本上认识的珙桐，不期而遇，这应该算是一种邂逅吧！珙桐的树形特别婉约清秀，亭亭玉立，彷佛邻家有女初长成。横斜逸出的枝桠在微风的吹动下婀娜多姿，筛下了一地的光影；更美丽别致的是珙桐的花朵，两片白色的花瓣圣洁无暇，暗红色的头状花序隐隐约约，如一只鸽子展翅欲飞。我们赶上了好时候，春末夏初正是珙桐的盛花期，成百上千张白色的苞片在绿叶中浮动，清风徐来，花朵摇摇曳曳，就像放飞了一群吉祥的和平鸽，这也正是珙桐俗称鸽子树的原因吧！

不知不觉九十九道拐到了，这是整个峨眉山92公里登山步道中最难走的一段。九十九道拐为峨眉山著名险坡，起于凌霄亭，止于寿星桥，坡拐相连，无穷无尽。传说当年普贤来峨眉山建道场途经此地时，见山势高峻，坡陡石滑，险绝人寰，便授意灵祖菩萨指挥随行三千力士同时动手，每人修一级台阶。三千石级顷刻而成，恰好石阶有九十九道拐，此坡因此而得名。从洪椿坪到九老洞15公里山路共有7000级石阶，九十九道拐不到五公里就占去了3000级石阶，可见此路之险之陡。当代高僧隆莲法师一次攀登此坡时，作诗曰:“盘云磴道接穹苍,历尽崎岖到上方。无限难行行不退,高山仰止普贤王。”虽然前路艰险，我们也无法退缩，整好衣服，握紧竹杖，决然的出发。从清音阁到洪椿坪这段路我走的太快，最多时领先他们三个人1公里左右，体力耗费很大，在九十九道拐面前很快就力不从心了。雪上加霜的是早上也没怎么吃饭，肚子跟腿肚子一起不争气起来，饥饿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难以忍受，跟疲惫感一起啃噬我的意志。这还没有完，每当我们累得半死想到跳下悬崖解脱的时候，突然就会看到远远的树丛中有红色建筑物的影子，便欣喜的认为阶段性目标要到了，可是走近一看不是亭子就是茶棚子，希望瞬间变成失望，心里气的直骂娘。从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两点半，从洪椿坪到仙峰寺这段艰苦卓绝的路程终于被我们用双脚丈量到了尽头。当仙峰寺的灵音梵呗清远悠扬的传入耳鼓，一身的疲惫顿时消失大半。几只猴子首先出来迎接我们，它们少了游人的喂食和繁华的喧嚣，多了一份天然的灵性和禅意的淡定，端坐石栏眺望远山如老僧入定一般。寺前的平地上有一株百年珙桐树，干分三股，枝叶扶疏，树形优雅，繁花盛开，与山崖上的珙桐相比少了几分清秀，多了几分端庄，花朵也略带浅黄。佛曰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我想这仙峰寺门前的珙桐如此出众，也定是与佛有缘吧！

观罢猴，赏完花，我们直奔仙峰寺的斋堂。此时早过了斋堂的既定的大锅斋饭时间，我们只好点了四菜一汤狼吞虎咽起来。米饭一粒不剩，斋菜一丝不留，清汤滴滴倒尽，我们难得吃了一顿没有丝毫浪费的饭。吃完饭，灌了水，眼中这才来得及拥进仙峰寺的景色。仙峰寺因旁靠仙峰岩而得名，海拔1752米，寺前古木挺拔参天，寺后危岩高插入云。迎面的华严顶宛如翠玉屏风，时有朵朵白云飘绕，犹如一幅爽心悦目的山水画。仙峰寺的右后侧有一个著名的九老洞，洞和寺组合在一起就是峨眉十景之一“九老仙府”，仙峰寺大殿前的楹联“寺号仙峰，洞临九老；山迎佛顶，台接三皇”就很能概括它们的特点。在付了5元钱所谓的照明费以后，我们踏上了去往九老洞的小径。路上我们遇到了仙皇台，传说轩辕黄帝峨眉问道的时候在这里遇到了天皇真人，故名之，不过现在供奉的是净瓶观音金身像。仙皇台居高临下，前临悬崖，正面深谷，视野开阔，是观赏群山环立，烟云变幻之景的绝佳地点。逗留了一会儿，我们前往早已神往的九老洞，可这一次我们经历了游览峨眉唯一一次对景点的失望。任它宣传资料上写的天花乱坠，可是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只是一处积满灰尘、平淡无奇的普通洞穴而已，真可惜了那5块钱。不过，石洞虽然让我失望，但是它却用另一个绝景补偿了我——九老洞对面的山崖。这座山崖下接流水，上插云霄，猿猱愁攀，鬼斧神工，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得更加巍峨磅礴，令人震撼。山崖上下都是林木葱郁，青翠欲滴，唯独中间一段几乎没有一株乔木和灌木，厚厚的覆盖着一层密密绒绒的草本植物，犹如一幅巨大的碧绿的挂毯。这让我想起了朱自清先生的《绿》，他在文章里写到“我又曾见过杭州虎跑寺旁高峻而深密的“绿壁”，重叠着无穷的碧草与绿叶”。这段文字也是九老崖的写照，只是，九老崖只是重叠着碧草而没有绿叶，绿的更纯粹，绿的更壮观，绿的更震撼，绿的更让人忘我。

沿着珙桐、桢楠和箭竹夹着的小径返回仙峰寺，我们继续自己的征程。这一带也是峨眉山的植物保护区，白色的马蹄莲、紫色的鸢尾、淡红色的不知名的树叶并着连翘、香柏在石阶两旁热闹的拥挤着，让人目不暇接。只是，我们现在走的是漫长的下坡，意味着我们原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走出来的高度又要归零，心中好不郁闷。峨眉山是一座山脉而不是一座山峰，往往都是爬上一个山顶然后下到谷底再爬下一个山顶，实在让人苦不堪言。这让我想起了南宋诗人杨万里的一首诗，用在此处再恰当不过——莫言下山便无难，赚得行人错喜欢。 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只是，这里要把“下山”改成“上山”而已。不仅如此，我们还经过了一处恐怖的塌方地段，泥土、枯木和乱石覆盖了长长的一段山道，栏杆破碎，石阶断裂，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过了这一段，成群的猴子再次出现，蹲在那里眼巴巴的向游人索食，也有的一家三口旁若无人的在树上玩游戏，还有的两个猴子在一起快乐的挠痒痒，更有一个手掌大的可爱小猴子抓着树枝荡秋千，让人忍俊不禁。过了遇仙寺，到了九岭岗，花了十块钱买了两个苹果切成四瓣补充了一下体力，另外还望着小吃摊上的腊肠、玉米和凉面流口水。从生态猴区上来，这一路上胃口奇好，看到什么食物都觉得是美食，爬九十九道拐的时候我想着仙峰寺的白米饭都流口水，建议患有厌食症的人可以来此一游。过了九岭岗，离我们下一个阶段性目标洗象池只有2.5公里，这对十来公里为一个阶段走上来的我们来说微不足道，只可惜这一段路叫钻天坡。钻天坡是峨眉山著名险坡，垂直高度300多米，约有32折，1500石级，石磴嶙峋，如登天梯，俗呼“鹁鸪钻天”。休息了一刻钟，我们和集聚在九岭岗的几十人一起出发，挑战峨眉第二险坡钻天坡。又是艰苦的一个小时，双腿战栗的我们终于看到了刻有“洗象池”的牌坊。

洗象池为峨眉八大寺庙之一，海拔2070米，距离我们的午餐地仙峰寺25里。相传普贤菩萨骑象经过时，曾经在寺前的六方水池中沐浴白象，故名洗象池，曾被康熙老儿酒后改名“天花禅院”。洗象池殿宇三重，方正庄严，大雄宝殿供奉着普贤骑象雕像，金碧辉煌，蔚为壮观。因为洗象池所处位置高寒雪重，所以殿堂相对比较矮小，且用铅皮覆顶。洗象池所处之地空阔无碍，树木稀少，是峨眉山观月的最佳处，是故“象池夜月”为峨眉十景之一。每逢月夜，大气清澈，云垂脚下，清辉无限，月华如玉，碧空万里，月朗中天，月光映入池中，水天一色，宛若置身云霄，令人飘然欲仙。洗象池之月夜留下了上至李白下至近代名士无数人的壮丽诗章，明代大家顾炎武就曾题道“洗象池边秋夜半，常留明月照寒林”，我认为是最有意境的一句。倘若能在洗象池的咏月楼客舍小住三两日，把酒邀月，聊发狂吟，远观群峰，近听猿啸，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幸事。 

过了连望坡，又经过另一群猴子的地盘后，我们于晚上七点左右到达了欲备住宿的雷洞坪。雷洞坪海拔2430米，是峨眉山公路的最高点和登顶的必经之地，从这里到登山起点报国寺公路里程52千米，很多人都是开车或坐车到此，然后换乘缆车或徒步前往金顶。这个地方之所以叫雷洞坪，是因为此地海拔较高，风云变幻，常有雷电，旧时曾竖有禁声铁碑一块，禁止游人大声喧哗，否则迅雷惊电，风雨暴作；另外就是这里多洞，相传有女娲炼石的“飞来剑洞”、伏羲悟道的“伏羲洞”、鬼谷子著书的“鬼谷洞”，还有雷神居住的“雷神洞”等，所以这里就叫雷洞坪了。然而带给我最大震撼的，还是雷洞坪的悬崖——在木皮殿的前方，石阶左边的山体露出了一个二三米宽的缺口，透过缺口往下一窥，顿觉巉岩万仞，烟云空灵，山势冷峭，老树森森，其深幽沉静之美让人为之一寒。走出森林，上了公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立刻感到人间烟火的温暖，只可惜由于正处五一旅游旺季，雷洞坪的旅馆基本全部注满，仅剩的几间发霉漏水的破房子也三五百的漫天要价。从圣水阁到雷洞坪，我们已经走了44公里陡峭的山路，身体疲惫到近乎虚脱，可是因为对上面的住宿抱有侥幸心理，也为了接近金顶为明早的看日出创造可能，我们决定继续往接引殿进发。

离开雷洞坪，夜幕阑珊，可是又没有完全黑透，梦一般的颜色。但是前面的路对我们来说，近乎一场噩梦。到了接引殿，客舍依然住满，怎么央求出家师傅都是得到同样的回答，让人又愤怒又无奈。接引殿距离下一个可以住宿的地点太子坪还有3.5公里，这七里地却有一个统一的名字——七里坡。这七里坡是登金顶的最后一道险坡，以坡长7华里而得名，约31折，2380余石级，坡中还有一段著名的险道三倒拐，山势险峻，石径盘旋，有登天之感。我们都有些绝望了，这一天我们把清音阁、洪椿坪、九老洞、九岭岗、洗象池、雷洞坪不断地甩在身后，连续征服了黑龙江栈道、九十九道拐、蛇倒退、钻天坡、罗汉坡、连望坡，自仙峰寺午餐后6个小时又走了43里地，双腿灌铅，肌肉僵硬，饥肠辘辘，头晕眼花，我们遭遇了登山以来最大的一次磨难。我的体力已经严重不支了，领队兼精神领袖大超也开始气喘吁吁，一直勇敢冲锋、坚持不懈的美女王大米抱怨的嚷嚷起来，大嘴唐乐则不停地说“怎么办”，我们坐在山道旁举行了第一次集体会议。回去是不现实的，接引殿和雷洞坪已经没了住处，下山的车也早已过了点儿，而且我们没有人想放弃；向上，住宿已经是奢想了，有幸租件大衣找个避风港相对到天明也许还比较现实，旁边小食店的店主告诉我们旅游管理处的人会把我们安排到酒店的大堂去，上面下来的人却说大堂也基本满了。山风吹来，松涛阵阵，寒冷的夜晚让我们渐渐的沉静下来，大超理智的分析帮助我们决定继续攀登，这对我们来说也许是唯一的选择。七里坡果真名不虚传，在夜的黑暗和风的呼啸的助阵下，就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扭曲的魔兽。连续两天紧张的攀登累积下来的疲劳也愈加沉重，我每走一步都如同千钧在身。对于七里坡，清人谭钟岳曾以诗鼓励游人：日近天代到岫攒，登临一眺八荒宽。从知绝顶终须到，为语游人莫畏难。诗虽粗糙，理却实在——登顶，是一日的辛苦；退缩，是一生的遗憾。

远远的望见几盏昏黄的灯火，我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有没有流出来——七里坡也被我们征服了，海拔2858米的太子坪到了，金顶就在2.5公里之外、220米之上的山巅。太子坪上有一座寺庙、一家饭馆兼旅馆、几家工艺品和峨眉土特产店，还算热闹。店门口摆了一溜七八条长木凳和几张桌子，挤挤挨挨的坐了几十个人。我们刚刚坐定，路上遇到的一对年轻恋人迎了上来，说店家把自己住的一间木屋空了出来，四张床每床100元提供给游客，他们和另外一对姑娘已经占了两张床，还剩下两张我们要不要？大喜过望，终于不用裹着大衣哆哆嗦嗦的受冻一夜了，要知道太子坪上午才下了雪。马上跟他们去了木屋，放下行李，回转身去了饭馆，恶狠狠的点了两荤两素一汤，先吃它个干干净净，再打了半盆子热水舒舒服服的泡了脚。回到住处，已经深夜11点，简陋的木屋四壁透风，木棒钉成的楼梯稍不注意就会漏下去双脚，黑乎乎的床单被褥也散发着一股湿气。钻进被窝，更是难以忍受，阴冷潮湿的被褥如同两爿新鲜的猪肉上下夹击，让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呼吸困难起来。好不容易被窝里有了一丝暖意，双腿的剧烈痛疼瞬间袭来，那种疼感如同千万把细细的小刀同时切割着你的每一根神经。我拉上被子小声的呻吟着，双腿死死的蹬住墙壁，滑落下来又蹬在大嘴的身上。103里的山路，累加起来超过3000米的高度，峨眉山所有艰险的陡坡，终于在我的难以忍受的痛疼里结束。

凌晨4：50，我们被那对女孩起床的声音弄醒，窗外也越来越嘈杂——住在太子坪客舍和小旅馆的游客都起来了，呼朋引伴向金顶进军。不情愿的离开捂了一夜的被窝，简单的洗漱一下，我们也加入登顶的大军。高山上的凌晨寒气逼人，草凝浓霜，温度仅有0°左右，早上穿着短袖的我们现在人披一件大衣。路过天门石，前面不知道谁惊呼了一句“星星”，所有的人齐刷刷的抬头一看，但见夜空纯净，繁星满天，银河如带，清辉无限，间或有一朵轻轻的流云飘过，更给着蓝色玻璃般的天空增添了美妙的动感。晴朗的夜空是个好兆头，这意味着我们可能会有幸看到峨眉四大胜景之一的“金顶日出”。2.5公里的山路在脚底下轻松地溜走，庄严的金顶露出了各个建筑物的几何轮廓。随着人流涌到金殿的二层，我们静静的等待日出。此刻，山腰上的雷洞坪和山脚下的峨眉山市灯火阑珊，在薄薄的云层笼罩下更显婉约之美。前登灵境青霄绝，下视人间白云低，这种俯视天地万物的感觉真是绝妙之极。金顶下边，卧云庵的银顶与天上繁星交相辉映，散发出一片清冷的光芒。五点三刻，舍身崖、观景台和金殿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勤劳的游客，长枪短跑各自抢占了有利的位置，只等那激动人心的一刻。

 
    
在遥远的天地相交的一线，橙红、橙黄、浅黄、粉红叠成窄窄的柔和的一条彩带，将天空和大地泾渭分明的隔开，彩带上方映出一片圆弧形的由白到蓝渐次过度的天幕，天幕的边缘启明星如一颗硕大的宝石静静的明亮着；彩带的下缘直如一线，把黑蒙蒙如铅板一样的大地整齐的拦断。天边渐渐明亮了起来，将半个天空染成咸蛋黄的颜色，启明星也隐去了自己的光彩。忽然地，太阳在天际线下边云雾形成的玉盘里羞涩的露出半个脸蛋，就如初生的婴儿胆怯的打望着世界。等待了一会，太阳开始像顽皮的小子一个劲儿的往上窜，蓝色的天幕忙不迭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黄澄澄的一片，太阳把彩带变成了紫红的颜色，映的云海像害羞的少女的脸庞。太阳开始等不及了，拼命地甩开大地向天空飞去，随着光线越来越强烈的突破云海，彩带以及上方天空的颜色浓淡不一的变化起来。这时，太阳的左侧出现了一大块粉红的半透明絮状祥云，在蓝天的映衬下令人心醉的柔美和温婉，让人有拥她入怀的冲动；太阳的另一侧，连绵的液体般沉重的乌云突然出现，快速的向日出的地方逼近。太阳加快了速度，像被追赶一样跳跃着升起，终于刺破了最后一层浓重的云雾喷薄而出，旭日东升，朝霞满天，万道金光射向大地，峨眉的千山万壑一同披上金色的大氅，呈现出全部秀美的身躯，观日出的人群发出了潮水般兴奋的欢呼！